“萨伊娜,这不关你的事。”
莱特根本就没有想到在这个关键时刻,成功是如此唾手可得,却来了这么一个煞星彻底破坏了他所有的计划。莱特厚重的嗓音将倒在地上的巴斯特拉回了现实之中,小家伙立刻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可他自己的双手根本提不起劲来,稍微动一动就疼得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萨伊娜根本就没有搭理莱特的意思,而是看向了巴斯特:“这个傻大个跟你什么关系?”
巴斯特额头有些冒汗,咬着牙关说:“朋友?”
萨伊娜点了点头:“哦,那我下手轻一点。”
巴斯特刚想补充些什么,萨伊娜已然向着莱特摆开了架势:她侧身站立,左手竖掌斜置于身前,右手握拳拳心向上拳面斜指地面,下半身微拉弓步。巴斯特根本就不认为,这样娇弱的女孩能够打得过犹如魔兽一般的莱特。但是女孩认真的侧颜,却让巴斯特忘记说话了。
却说莱特这边也是刚刚站起来,整条左臂微微颤动着。看着那边萨伊娜和巴斯特说着什么,他暗自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准备看准时机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他虽然说了一句话,但这只不过是想要吸引对方注意的幌子,身体却依然摆出了那套起势,不同的是在他后背被衣服遮住的地方,一道红色的战纹微微亮起。
“很好,他们还在说话,就是现……”
莱特刚要发力,却见萨伊娜也摆开了架势,当即守势蓄力起来。明明面对只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可是莱特却感觉自己像是面对着一个全副武装的重甲骑兵。
说时迟那时快,萨伊娜脚掌一蹬,整个人就弹射了出去。莱特当下也是一狠心,大步迈开一拳砸向了萨伊娜,与进攻巴斯特的动作简直如出一辙。旁观的巴斯特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比起莱特浩大的声势,萨伊娜像是随风飘荡的一片落叶,不堪一击。
然而,眼看莱特硕大的拳头就快要碰到萨伊娜面门的时候,她左手直接就架开了直冲而来的拳头,整个人借着莱特的攻势轻巧地滑到他的左侧,右拳一记上勾拳狠狠地打在了他的肋下。
有书则长无书则短,两人交错而过不过一瞬。
莱特一个踉跄扑倒在了地上,捂着自己连受两次重击的左肋,额头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伴随着的窒息感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腰腹部撕裂般的疼痛使得莱特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了起来,大量的记忆像是混乱的漩涡翻涌进了他的大脑。
******
十六年前一个宁静的下午,在远离米德里拉的一个小镇。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哭,乔达姆家诞生了一个健康的男孩。
奶妈将他抱在怀中轻声地安慰。
男人在床边拉着女人的手,女人面上还有些苍白,嘴唇有些干裂,因为刚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她眼角总有藏不住的倦容,不过她的眼睛里洋溢着幸福:“约书亚,你觉得我们的孩子叫什么好呢?”
男人的手温柔地抚摸着女人的长发:“我希望他会像你一样善良,就像一道能够照射进我心底的光一样。”
女人微笑:“那就叫莱特吧。”
……
十三年前的一个冬夜,窗外大雪纷飞。
三岁的莱特正趴在母亲的腿上抓着她的手玩,迷迷糊糊间听着母亲讲述一个关于崇高骑士精神的故事。
约书亚带着一身的酒气摇摇晃晃地回家了:“安娜!安娜!”
安娜将莱特小心地放到了一边的沙发上,迎了上去,却对上了这个男人布满血丝的眼睛。约书亚正喘着粗气,安娜只觉得他口中喷卷而来的气息有些火辣辣的疼,就好像是一条恶龙一般。约书亚醉眼迷蒙间看见了安娜,猛然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撕扯着她身上的衣物。
“约书亚,你弄疼我了。”安娜没有挣扎,语气还是很平静温柔。
正发着酒疯的约书亚听见了安娜的声音,所有的动作都停止了。
他愣了一会儿,抑制不住地一阵阵呜咽起来,这个高大的男人缓缓地跪倒在地上,他紧紧地将莉娅抱住,头贴在了她的小腹:“勋爵……被他的政敌打倒了,他没钱再雇佣我了。嘶……我离开他就违背了契约,但是我留下……呼,”他抬起头脸上都是泪水:“安娜,我们没钱了。”
安娜微微一笑,抚摸着他的头:“我的骑士大人,总会有办法的。”
约书亚低下了头,抽泣着:“可是你的肚子里,还有莱特的弟弟……我们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安娜轻轻挣开了约书亚的手臂,她俯身亲吻在他沧桑的脸颊上笑说:“万一是个女孩呢?总会有办法的。”
……
十二年前的一个冬夜,窗外依旧大雪纷飞,刺骨的寒意侵袭着这间破旧的小木屋。
约书亚抱着虽然裹得严严实实,但小脸依旧冻得通红的莱特,一脸焦急地在屋外的雪地里走来走去。屋子里传来的是女人痛苦的叫喊和一众人忙碌的脚步声。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女人的叫声越来越微弱,渐渐地便没了声息,但也没有婴孩的哭声,就连忙碌的人们也没有了声音。约书亚心头一紧,他向着小木屋移了两步,希望能听得真切一些。
“吱呀!”门打开了。
产婆一脸悲痛:“夫人和小少爷没挺过来。”
约书亚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他木然地把年仅四岁的莱特递给了产婆。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屋子:
屋里作为助手的三个小姑娘看见约书亚进来了,眼睛里流露出的是同情。而他却像没看到一样,他直直地走到了床边。床边的木桶里丢满了沾满血迹纱布,一旁的木盆里温热的水都飘荡着浑浊的红色。
床上有着一个襁褓,里面裹着一个身上还带着丝丝血迹、皮肤青黑的死婴,而在它的旁边女人安详地躺在床上。在她的额头脸上还有尚未擦去的汗珠,因为之前用力,她因为失血过多的苍白脸颊上泛着一丝不祥的潮红。
约书亚轻轻跪到了床边,安静地看着她,手温柔地抚摸着女人的长发就好像她只是沉沉地睡了过去。
其中一个姑娘想要上去安慰一下这个悲伤的男人,但是却被她的同伴拉住了。她们离开了这个木屋,并为他关上了门。
约书亚伏在了女人的旁边,看着她平静的侧脸,眼泪已然控制不住地落下,他的声音沙哑:
“安娜。”
……
十年前,一个温暖的秋日午后,两个衣着鲜亮的骑士来到了这个几近荒废的农场。
六岁的莱特正提着一桶水小心地在田野间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
骑士看见了他,勒住了胯下俊朗的战马,向他打了个招呼:“请问,约书亚·乔达姆是住在这里吗?”
莱特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那个木屋,气喘吁吁地答道:“尊贵的骑,骑士大人,父,父……亲,就在屋子后面。”
其中一个骑士向他点了点头,两人驾马一路小跑向了木屋。
从外观来看,这座木屋应该好几年没有修理过了,破碎的玻璃窗只是用木条简单重新加固了一下。为首的骑士微微皱了皱眉头,绕过了这间木屋。很快,他们就看见屋后的阴影处,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正在将一车牲畜的粪便一铲一铲地堆积在一边的地上,看上去男人铲得很艰难,而他只露出了一个背影。
这里的臭气简直让人无法忍受。
“约书亚?”
一名骑士试探性地问道。
男人的背影顿了一下,他拄着铁铲,扯着被常年被酒精麻痹的声带吼道:“滚!”
问话的骑士下了马,小心翼翼地接近男人:“约书亚,是我啊,我是阿尔杰!”
男人这才回了身,看着他一副重心不稳的模样,真让人担心他会一头栽进一旁的粪堆里。阿尔杰看清了这个多年的老友后有些惊讶,虽然回到镇上的时候就有所耳闻,但是他依然不相信眼前这个老酒鬼就是曾经英姿勃发的约书亚。
约书亚拖着铁铲,一把拿过放在粪车里的酒瓶喝了一口。那里面的液体浑浊不堪,结合现在的情形,令人产生了一些不好的联想。也就几步路,约书亚像是走了很久,他来到了阿尔杰面前,一口酒气喷在了他的脸上:
“阿尔杰?你来做什么?”
阿尔杰身子微微向后倾斜了些,面前这个家伙身上实在是太臭了。他努力地保持着礼貌性的微笑:“约书亚,勋爵大人重整旗鼓了,他想请你回去。”
“请我?”约书亚一只手夸张地挥舞着,唾沫星子飞溅了阿尔杰一脸:“请我回去?!”他扔掉了手里拖着的铁铲,另一手举起酒瓶又喝了一口酒,他笑了笑打了一个酒嗝,将自己那只满是老茧的手递到了阿尔杰的面前:“你看!你看看!”
这只曾经保养得很好的持剑的手,现在皮肤皲裂、指缝里满是黑泥,最为致命的是,由于长期饮酒,这只手一直在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约书亚再打了一个酒嗝,喷在了阿尔杰的脸上:“勋爵会后悔的。”
阿尔杰默然。
约书亚再不是当年那个可以执剑挑酒杯的优秀骑士了,现在的他只是一个浑身散发着恶臭,沉溺于酒精的挑粪夫。
“勋爵说,如果你不肯来,他可以帮你完成一个愿望,只要他能够做的到。”阿尔杰低声道。
约书亚想了想,叹了一口气:
“我的孩子,莱特,让他替我去服侍勋爵。”
……
十年前的初冬,昏暗的房间里,一个身穿真丝睡袍的老年人坐在沙发里。在他的身后的墙壁上,挂着一面旗,那面旗帜上纹着一个看上去像是帝国某位贵族家族徽章的图案:一条张开血盆大口的蛇缠绕在一块菱形的水晶上。
阿尔杰在他面前单膝跪地,在他身后是一个怯生生的小男孩。
老人说话了:“他的眼睛很像他的爸爸。”
阿尔杰附道:“他也很坚强。”
小莱特在来的路上一句话也没有说,没有哭也没有闹。
老人向着小莱特张开了怀抱:“过来吧,小家伙。”
小莱特迟疑了,阿尔杰推了他一把,小莱特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老人先是瞪了阿杰尔一眼,复又微笑地对小莱特说:“没关系的,不要怕。小家伙,我保证我对你就会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
小莱特这才走了过去。
老人拉住了小莱特的手:“你的父亲在我最艰难的时候依然选择留在我的身边,他本该有更好的人生。是我的自大害了他,现在我已经无法补偿他了,但是,我可以好好地对你。”
“可是勋爵大人,父亲跟我说,应该是我为您赴汤蹈火才对。”小莱特开口了。
老人听了呵呵一笑:“不,不是为我,即使是我也是因为那位大人的资助才能在王城立足。你应该为了那位大人才对。”
小莱特有些疑惑。
老人把莱特拉到了怀里,轻声说:“小家伙,我不需要你的回报。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以后可以报答那位大人。”
……
九年前,国立学院中。
七岁的莱特达到了入学的最低年龄标准。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他一个人拿着一张表格不知所措。
“嘿!傻小子!迷路了吗?”不远处一个金色头发的小贵族向他喊道。
莱特有看上去有些傻愣愣的,指了指自己:“我吗?”
小贵族走了过来,踮起脚才一手勾住了莱特的肩膀:“对啊,我叫安吉斯·卡利多。”说着,他另一只手伸向了莱特。
莱特跟他握了握手:“莱特·乔达姆。”
安吉斯顺手就拿过了莱特手里的那份表格:“来来来,我来给你看看,嗯……我认识,跟我走。”
莱特看着这个小个子走在了前头,像是一条油滑的鲶鱼钻过了人群。而这个小个子正向着一个有着红色卷发的少年走去。
……
五年前,依然是那个昏暗的房间。
十一岁的莱特站在老人的床前,替他盖好了被子:“勋爵大人。”
老人咳嗽了几声,看着他干瘦的模样,不禁怀疑他下一口气会喘不上来。老人一把拉住了莱特的手,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莱特却能感觉到这只手的主人命不久矣。
“勋爵大人,你需要好好的休息。”
老人平复了一会儿,他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又砸了咂嘴。一股腐朽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莱特,我让你办的事办好了吗?”
莱特把手抽了回来,给老人倒了一杯水,又将老人扶了起来,将水递给了老人:“勋爵大人,遣散费我已经发放出去了。但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多留给我一笔钱。”
老人动作很慢,就像是浑身绑了绷带似的,他耷拉着脑袋啜了口水:“这里面有一笔钱是给你父亲的。”
莱特扶着老人的手微微僵硬了一下。
老人吹了吹杯中的热气:“几年没有回去了?”
莱特没有说话。
老人叹了一口气,把水杯递还给了少年,示意自己想再躺一会儿:“孩子,你应该回去看看的。据我所知,约书亚他过得并不好……”
“勋爵大人,再没有完成和父亲之间的约定前,我是不会回去的。”
“什么约定?”
“报答您的恩情。”
老人苦笑着说:“我哪里对你们有什么恩情?”他没说的半句话在心里说了:“没怪我害得你们家破人亡就不错了。”
看着莱特坚定的眼神,老人再次叹了一口气:“这样吧,我已知我大限将至,你就陪我这一段时日,也算是对我这个无子无孙的老头最大的回报了。等我死了,你便回去吧。”
莱特有些愕然,他以为会是更大的抱负,但没有想到这个老者的请求不过如此而已。老人再一次咳嗽了起来,这一次来得很突然,也很剧烈,他就像一个溺水的人一样,一只手捂在胸口,另一只手直直伸到了空气中好像要抓住什么东西。
莱特站了一会儿,牢牢地拉住了老人的手。
……
三天前,莱特收到了一封信,信上盖着戳。那条蛇和那颗水晶刺激着莱特的神经。他曾在勋爵的房间里见到过这个标记。但是他查遍了国立学院里的典籍,根本就找不到这样的贵族标记。
那封信的内容也很简单——约他到一个地方见一面。然而这个地方是很早以前勋爵为莱特在帝都买下的一处不大的公寓。莱特平日里只住在学院里,那所公寓除了每月定期去打扫一下,他还从来没有住过。即使是他的好兄弟们都不知道这所公寓的存在。
于是,莱特带着疑惑去了。
当他用钥匙打开房门的时候,一人已经站在了空荡荡的房间里了,他看上去身材修长,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袍,一头黑色的长发被梳理的非常好看,紫色的发带将它们束在了背后。
莱特一看见他,就猜到了他的身份:“弗莱西亚子爵?你在这里做什么?”
弗莱西亚姿态优雅,他的语气漫不经心:“看见阶位比你高的贵族,你应该做什么?”
莱特皱了皱眉,但他还是低下头单膝跪地,一手置于胸前。弗莱西亚薄薄的嘴唇抿过了一缕微笑,他把自己的右手递了过去,在他骨节分明的白皙小指上,一条环绕的铜蛇衔着一块黑色的菱形水晶。
“亲吻她,并向她效忠吧,我的仆人。”
莱特心中了然,但他还是抬起了头:“子爵,我不明白。”
弗莱西亚脸上的笑容癫狂诡异:“不明白?你现在的一切都是她给的!你为什么会遇到你的那些小朋友?你又为什么能够遇上我那个令人作呕的哥哥?你以为这一切都是巧合?”
莱特眉头紧皱,想要站起来。
弗莱西亚就像是变脸似的,脸色立刻就冷了下来。他的尾戒上腾起一股摄人心魄的黑芒。莱特瞬间就觉得身上压上了千钧重量,迫使他又跪了下来。
“臣服于她!下等的贱胚!”
莱特战纹急闪,但依然被压制地死死的。
弗莱西亚轻笑了一声:“抵抗是没有用的。听说你的那个酒鬼父亲最近好像在尝试戒酒……”
莱特听到了弗莱西亚的话,愣住了,他重新低下了头,捧住了弗莱西亚的手亲吻了他的尾戒。
弗莱西亚笑得肆无忌惮:
“听说,你最近和某个我哥看中的小东西走得挺近,找个机会,毁了他。”
******
就在这时,训练室的门被推开了。布莱亚克和安吉斯冲了进来,他们并不知道先前发生的事情,在他们看来:倒地的好兄弟,受伤的巴斯特,微笑的女魔头。
在他们看来,答案昭然若揭。
布莱亚克阴着脸快步走了过去,用身体挡在了莱特和巴斯特的前面。他看着面前的萨伊娜,大有鱼死网破的架势。
安吉斯作为从小穿一条裤子长起来的死党,不用言语交流,当下了然,赶紧跑去准备检查巴斯特和莱特的伤势。
就在布莱亚克和萨伊娜之间的气氛却越来越凝重之时。
“是我!”
莱特的声音因为痛苦而有些沙哑:“是我袭击了巴斯特。”
安吉斯惊叫道:“你在胡说什么!”
布莱亚克更是惊讶莱特的说法,转头看向这个多年的好友。他知道,这个家伙老实到从来不会开什么玩笑,更别提会胡说什么。
莱特支撑着爬了起来:“我想见波丘利院长,有很重要的……”他话还没说完,便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昏了过去。
众人下意识地看向萨伊娜,萨伊娜一脸无辜:“看我做什么?我真的只用了三成的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