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丘利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只琉璃水烟壶,这是托好友从南方联盟带来的,他很好奇这个小玩意儿为什么会这么令人着迷:
水烟壶的顶上是一只小巧玲珑、合着盖子的陶瓷烟碗,烟盖是用银镂刻而成的。下面紧接着的是细长的琉璃瓶身,瓶身上接着一根长管还有一个带有旋钮的气孔,长管另一端上连接的是一个雕刻着花纹的木质烟嘴,再往下便是最美妙的部分了——黛青色和橙黄色的琉璃相互融合在半透明烟瓶上,心灵手巧的匠人在上面雕刻了一副场景——一个男人吸了水烟之后,正一脸享受地吞云吐雾着。
波丘利将桌上的文件都推到了一边,把这个精致的水烟壶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空出来的地方。
在壁炉的火光下,这个光滑的长颈瓶子上泛着迷幻的光泽。波丘利口中喃喃:“莉娅,你快看看,看看它这流线型的身段,看看这华美的花纹,天哪,这真是一件世间罕有的艺术品!”
老人像是朝圣一般,拿出了早就备好的清水、草莓汁和烟膏:“莉娅,借我一点力量。”
莉娅打了一个喷嚏,看向门边。
波丘利丝毫没有注意到莉娅的异常,他感受到熟悉力量传导到身上之后,便拔出了烟壶最上方的小巧烟碗——整个烟碗分为两层,上层的银质碗盖中有个夹层,里面放置着一些未点燃的木炭,下层的烟碗是空的。
只见,老头的指尖一抖,便冒出了一丝火苗,瞬间点燃了碗盖之中的炭。下一刻,他急忙向着燃起火光的烟盖轻轻吹了一口气,一个小小的旋风刹那间带走了上面的火焰,只留下炽热得发亮的木炭。
做完这些的波丘利呼了一口气,现在的他放松了很多。他捻起几小片烟膏铺洒在了下层的烟碗中,然后才将烟碗安插回了烟壶的上方。
接下来则是为烟瓶注入灵魂的时刻,波丘利选择了草莓味的灵魂,这是他的最爱。他从瘦长的瓶身侧面拨弄开了一个小小的机关,一个隐藏起来的壶口便被打开,一旁的草莓汁和清水已经准备多时了,老人笑得像个孩子,他哼着歌将草莓汁和着清水倒进了壶口之中,并赶紧扭上了瓶身的机关。
稍等片刻,水烟瓶身的气孔上已经开始冒汽了,空气被晕染上了一丝草莓甜味和烟草香气的味道。
波丘利拿起一旁的木质烟嘴含在了口中,小口小口地嘬起来。
经过了繁忙的一个月,波丘利总算是结束了书库的清点和善后工作。在奇奥米修斯的帮助下,整座书库就在今天上午恢复了正常。波丘利还仔细地向奇奥米修斯调查了发生事故的原因,可由于他并不了解神的领域,虽然老头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之处,但他却无法求证。身心俱疲的他甚至没有注意到与他对话的这个奇奥米修斯,已经是残缺的了。
不过,总体来说,这一个月的工作总算是告一段落了。过几天,波丘利可能还会找一下事件的当事人继续了解具体情况,但现在的他只想好好享受水烟带来的愉悦。这只不过是繁忙工作之后,一个小老头毫无危害的小兴趣罢了。
这个时候,门被叩响了。
波丘利神情迷茫:“谁啊?”这是吸食水烟后的症状,水烟的后劲很大,吸食水烟的人很可能会醉。
老头想不通,寒冷的冬夜,还会有谁在这个时候来找他。铜猫的声音在老头的耳边响起:“嘿!来了一堆人,你关注的那个小家伙也在里面,开不开门?”波丘利垂头丧气道:“等一会儿,等我收拾一下。”
片刻之后,桌面又恢复了文件杂乱的情形,而水烟壶已然不见了踪影。波丘利换了支烟斗,以解勾起来的烟瘾。
他清了清嗓子道:“进来吧!”
门,开了。
屋外的寒风吹了进来,像是无形之中挤进来了一个庞然大物,连炉火都好像暗了几分,冻得波丘利一个哆嗦。五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匆匆走进了塔内,波丘利看人都进来了,便挥了挥手中的烟斗,门立刻就关上了,屋内才慢慢回暖起来。
为首的人率先摘下了兜帽,正是布莱亚克,他表情严肃,一反平日里总是把握全局的模样。在他身后相互搀扶的一对是莱特和安吉斯,巴斯特站在了最后面,在他旁边的则是萨伊娜。
波丘利一看,这段时间的麻烦精都来了。果然还是皇家占星学者厉害,随便看那么几眼就告诉自己近段时间不会太平。心理有了准备的老人不慌不忙地抬了一下烟斗:“不介意吧。”
众人摇头。
老人慢慢地抽了一口烟:“发生什么事情了?”
“院长大人,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真理之蛇?”
布莱亚克的开门见山让波丘利无法镇定,他手中的烟斗差点掉了下来。
这个教派的名字在他还是毛头小伙子的时候就存在了,那个时候还是帝国的开荒时期,这些疯狂的教徒就开始以知识和权势来引诱盲目的人入教,他们声称自己的教派由真神领导,私下里却干得都是些烧杀掠抢的事。直到帝国将他们最后一个位于爱伦特公国的据点捣毁,他们那位所谓的真神也没显灵来拯救这些狂信徒。
这个教派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实力,但它真正可怕的地方在于,它的领导者可以轻而易举地操纵愚昧之人为其效力,可以将疯狂的种子种在接触者的心里。
波丘利参与过当年的围剿行动,对真理之蛇的残忍和疯狂是有直接地认识的。他神色凝重,整个人也清醒了几分:“你们,是从哪里听说这个名字的?”
莱特推开了扶着他的安吉斯,慢慢移步到了前面,通的一声跪倒在了地上:“院长大人,我也不求得到您的原谅,三天前,我成为了真理之蛇的庭卫军。”说着他脱下了上身的衣服,露出了坚实的肌肉。
正当波丘利惊疑不定时,莱特引动了体内的能量,一个张狂的黑色纹身渐渐浮现在了他厚实的胸膛上:那是一条缠绕着水晶的黑蛇,在元素的驱动下,黑蛇似乎在慢慢游动,下一刻就会冲破莱特的胸膛,直扑向能攻击的一切目标。
莉娅看到这个纹身不由得弓身低伏,发出了示威性的低吼。
这下,波丘利彻底清醒了,他站了起来,走到莱特面前,仔细端详了一阵纹身:“这是一个战纹?!”
“是的,院长大人。”莱特面色惨白,气息不稳:“给我纹下战纹的人可以随意驱使我,这个战纹会逼迫我去执行他的意愿,只要我完成了任务,我就可以得到大幅度的提升。”
“如果不完成呢?”
“那它就会杀死我,并把我的力量抽离给我的命令者。”
莱特本就有些虚弱,说完这些话就好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几欲摔倒。安吉斯忙上前扶住了他。
波丘利面上只是眉头紧皱一口一口地吸着烟斗,但心下的骇然如风暴之海一般难以平静。如果说百年前的真理之蛇只不过是一场不真实的噩梦,那么现在的它已经成为了具备着极强攻击性和侵略性的尖刀。
不过是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们连战纹都已经发展出来了,天知道他们还有着什么秘密武器?而且他们的獠牙已经伸进了国立学院这样的中心位置,到底还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到的?
“安吉斯,扶莱特到沙发那儿先休息一下。”波丘利呼出一口烟,他并不在乎自己的学生成为了真理之蛇的庭卫军,他只要知道自己的学生是被迫的就行了。
从这个战纹散逸出来的波动来看,波丘利立刻就想到了一个解决方法,他决定亲手撕碎这个给自己学生纹上战纹的杂碎:“是谁给莱特纹下了这个战纹?”
“是弗莱西亚。”布莱亚克直接回答。
莱特喘着粗气补充道:“他要我断绝巴斯特成为巫师的可能,而且要在圆月之宴开始之前完成。”
“等等,是我想的那个弗莱西亚吗?弗莱西亚·奥利弗?”
“恐怕是的,院长大人。”布莱亚克面色之中亦有一丝心悸,早些时候他从莱特口中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也被吓到了,现在提起仍然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一个帝国的贵族居然是真理之蛇的教徒,这其中的糟糕意义自然不言自明。
一时间接踵而来的坏消息彻底扰乱了波丘利的心神,无数的念头从他脑中滑过,他一时间无法判断哪一个更重要:
既然弗莱西亚是真理之蛇的成员,那是不是比特里拉也是其中之一?
大公有没有参与进来?
帝国之中还要多少位高权重的人成为了真理之蛇的爪牙?
为什么选中了莱特?
为什么选择要对巴斯特下手?
这背后有什么深意?
是示威吗?
……
不管如何,这已经不是他这个职位可以做决定的事情了。
“巴斯特。”波丘利看上去微微有些恍惚:“你现在怎么样?”
巴斯特挠了挠头:“萨伊娜已经给我涂了她自己的药膏,现在已经没事了。”说着少年偷偷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女,脸上微微浮现出了红晕,以他的年龄可能还没能理解这些事情到底意味着什么。
在他看来,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反倒可以松一口气,因为莱特依然是那个忠厚老实的好人,只是现在有一个坏家伙要挟他,迫使他做他不想做的事情。而这个坏家伙还是子爵大人的弟弟,只要子爵好好教训一下他就好了。如此一来就能恢复以往的愉快日子了,还可以和……
巴斯特的心思全都在波丘利的眼睛里,孩童的纯真无疑给了老人一颗定心丸。
“莱特先生,你现在如何?”波丘利目光锐利。
莱特长吁了一口气:“随时待命,院长大人。”
“那好,莱特你现在就跟我去一趟皇宫。”这是波丘利眼下最正确的决定了。
“那我们怎么办?”一直沉默的萨伊娜终于开口说话了。
波丘利仔细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再是布莱亚克、安吉斯和巴斯特。老人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他微微摇了摇头,来自院长的气势不容反驳:“孩子们,听着,接下来的事情和你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忘掉今天发生的一切,会对你们有好处的。”
“莱特会怎么样?会受到惩罚吗?”巴斯特看波丘利要带走莱特,当下有些惶惑不安,
波丘利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小家伙,放心吧。你们早些回去吧。”
另一边,莱特也站了起来,他给了安吉斯一个放心的眼神。经过了稍事的休息,莱特的面色稍微恢复了些血色。
到了关键时刻,波丘利的院长风范还是很能镇得住场子的,他稳健又从容地走到莱特的身边,一手搭在了他肩膀上,向着莉娅使了一个眼色。霎时,一个火圈熊熊燃烧而起,将他们两个包围了进去,火焰越烧越高将二人吞噬。顷刻之间,火焰又熄灭了,波丘利和莱特已经不见了。
年轻的一代中还没有见过这种法术的,都被吓了一跳。好在,这个火焰似乎并没有灼热的温度,而且这是院长大人的法术,这让他们心里放心了不少。
“所以,没人告诉院长大人他还穿着睡衣吗?”
巴斯特弱弱地问。
这个时候,除了萨伊娜嘴角露出了笑意,另外两个人都是一副眉头不展的样子。莱特毕竟是他们近十年的好友,然而今天下午,他们才发现原来他们对这个好友根本就不了解,正心头百感交集。
莉娅听到了巴斯特的声音,一下子就被吸引了过去。现在,波丘利一走,她便放肆起来。只见她轻盈地越过了沙发和茶几的阻拦,来到了巴斯特面前,吓得安吉斯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连布莱亚克也后退了几步。
莉娅的感官世界中,这个小家伙身上的光芒远超于以往,以至于他刚到学院中庭,就可以闻到他身上浓厚的风元素气息。莉娅巨大的脑袋凑了过来,想要看得更清楚。
小巴斯特会错了意,嘿嘿笑着就抱住了她毛茸茸的脖子。莉娅立刻就滚倒在了地上,用爪子上软软的肉垫轻轻拨乱了巴斯特的头发。
萨伊娜笑盈盈地蹲在一边:“我可以摸摸它吗?”
顶着莉娅下巴的巴斯特点了点头。
然而,萨伊娜刚伸出手,莉娅便给了她一个眼神,她只好讪笑着收回了手:“还是看看就好了。”
“够了!”安吉斯快要无法忍受巴斯特的孩子气了:“莱特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你们两个还有心情在这里逗猫玩?”
布莱亚克虽然没说话,但是他看向巴斯特的眼神中却带着失望。对于巴斯特本就不应该寄予什么厚望,大家不过才相处了一周,可布莱亚克内心角落的某一处还是希望巴斯特能够把这些放在心上。
他们两人不知道的是,波丘利这三个字对于巴斯特来说就是一切的保障——只要波丘利院长出面,就没有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这就是巴斯特心中所想。
莉娅虽然不会说话,但她还是能听得懂安吉斯说的什么。所以,从安吉斯将她称之为猫的时候,就注定了这个金毛小子的悲剧。莉娅轻轻地将巴斯特拨弄到了一边,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走向了安吉斯。
“等等!我错了!站住!”安吉斯看着莉娅走来,立刻就躲到了沙发边上。但这并没有给他任何的安全感,迫近的威压让他感觉自己是面对滔天巨浪的一叶小舟。
就在这时,一阵金属的摩擦声响了起来:“商贸学院的小子在外面呢!他准备要敲门了。”正是守塔的铜猫。
莉娅的注意力被转移了。而安吉斯趁着莉娅回头的瞬间立刻就躲到了布莱亚克的背后。
今夜的门,再次打开了。
一个挺拔的身影就站在门口。
屋内的一切让他有些诧异:躺在地上的巴斯特,蹲着的萨伊娜,躲在布莱亚克身后的安吉斯,和回头正看向他的巨型黑纹虎。
比特里拉走了进来,他优雅的步态就像是一头正在审视领土的凶狠狡诈的巨兽,整个房间似乎都容不下他的存在。他很自然地向着唯一一个看上去还算正常的人——布莱亚克搭话:“院长呢?不在吗?”
布莱亚克微微欠身:“子爵大人,院长大人刚走。”
安吉斯忙从布莱亚克的身后站了出来跟着一道行了一个礼,又迅速在莉娅向他龇牙的时候躲在了布莱亚克的身后。
“哦,好吧。”比特里拉从容地绕过了莉娅,坐到了沙发上。
巴斯特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子爵大人,你怎么来了?”
比特里拉看了眼蹲在一边的萨伊娜:“诺,她托人找的我。不过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说说吧。”
在场的几人好好回忆了一番,好像先前萨伊娜去给大家拿遮蔽身份的黑袍时,确实独自离开了一段时间,没想到那个时候就已经安排好这些了。
萨伊娜腾的站了起来,径直走到了比特里拉对面的沙发坐了下来,架起了个二郎腿:“我不是让你早点来吗?”
比特里拉耸了耸肩:“我已经很快了。”
萨伊娜冷笑了一声,向着布莱亚克招了招手:“你说,具体怎么回事。”
布莱亚克脸上青白一阵,但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将事情的始末说了一遍。比特里拉表情始终莫测不辨,等布莱亚克都说完一会儿了,比特里拉也没有给出什么即时的反应。
“所以,子爵大人,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办?”布莱亚克问道,他内心很希望能得到来自子爵的支持。
比特里拉闻言伸了个懒腰,就像是一头刚睡醒的雄狮:“布莱亚克、安吉斯,我现在命令你们去卡拉镇,莱特的背叛一定会触怒我那个愚蠢的弟弟,按他的脾气,肯定会去惩罚莱特的父亲,你们就此去守护他的周全,立刻动身。”
“是!子爵大人!”布莱亚克和安吉斯异口同声道,他们的声音中有藏不住的激动。
比特里拉像是只做了一件极微不足道的事情,他站了起来,转而对巴斯特道:“巴斯特,正如我之前所说,现在的我需要你的帮助。不过,你需要暂且待命,很快就会有人来找你的。”
萨伊娜笑道:“这么有趣的事情,怎么能少了我呢?”
“元帅之女愿意帮助在下,真是求之不得。”比特里拉右手抚在胸口,弯腰行礼,但他的目光仿佛越过了在场的一切,降临到了极遥远处。
“可,可是,子爵大人,院长说让我们不要管这些事情。”巴斯特提出了质疑。
比特里拉直起了身子,大步走向了门口:“你们院长曾和我说过,任何问题只要能够渡过,那便会得到成长,我很赞同他的观点。”他打开了门,门外透露进来的是沉沉的夜色和刺骨的寒意:
“现在,问题出现了,我们做的……
不过是成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