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斯特迷迷糊糊间重新关上了门，刚才的一切仿佛都是朦胧虚幻。但手心中的一丝冰凉让他清楚地明白，刚才所发生的都是真的。

在少年的手里，是一小管药剂。

女孩的声音仿佛再一次在巴斯特的耳边响起：“诺，拿着这个，如果你能在今天入夜前弄明白这个药方，我就准许你替我打打下手。”

很显然，女孩是子爵一边的人，来找巴斯特就意味着子爵要开始有所行动了。但巴斯特更多的注意却都在女孩的样貌和气味上，剩下来的就不清楚了。在他还沉醉在女孩的芬芳中时，女孩已然飘然离去，可怜的巴斯特甚至都没有机会询问她的姓名。

巴斯特看了看手里透明玻璃管中的药水，陷入了沉思。

“喂！你这样子怎么行啊！萨伊娜才走三天，你就移情别恋了？”乔米毫不客气地调侃起来。

巴斯特忙瞪着眼红着脸辩解道：“哪有！我，我这是在帮助子爵大人。”

乔米冷笑了一声，自从他在巴斯特面前流露出本性后，他作为半神的尊严已然被丢到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了。现在的他更是变本加厉，连原先那套故弄玄虚的架子也不端了，直接就和一介凡人插科打诨起来，不知道被其他神明看见会作何感想。

巴斯特稳了稳自己的心神，不断暗示自己说：“我这是在帮子爵大人办事，我这是在帮子爵大人办事。”但效果甚微，脑海里依然会时不时回想起那个女孩的模样，虽然有些不太清晰，但是女孩那总体的气质巴斯特却铭记在心。

正想着，巴斯特便走到了书桌前，他将药水放在魔法灯炉的光芒下仔细端详起来：

这是一瓶淡紫色的药剂，澄清而不见任何杂质。

巴斯特微微晃动药剂管，里面的药水也跟着晃动起来。

“不粘稠，类似于水。”

巴斯特当下就有了些初步地判断，不过他还需要进一步地研究。于是便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起工具来。

鉴别药水可是一门技术活，当初巴斯特跟着乡贤彼得学习的时候，没少吃苦，一时因为操作不当而导致自己中毒的事情，也不只发生过一次两次。曾有一段时间巴斯特一看见彼得就绕道走，但最后他总会被彼得抓回去学习魔药知识。

倒也不是巴斯特不愿意去学，相反，由于一些特殊原因，他非常想学。

可是谁愿意隔三差五地上吐下泻呢？

旧话不多提，巴斯特已经找到了他要的全部工具：镊子、棉花和纸片。

判断一支药剂的成分往往会分为观、摇、置、闻、试、比，这六个步骤。

巴斯特在找工具的时候药剂就静置在桌上，等少年仔细端详的时候，它依然是原来的模样。

至此巴斯特已经完成了前三个步骤。

颜色、流动状态、本身是否存在杂质、摇晃时是否会产生反应、静置时是否会出现沉淀，这些都很能说明问题。单就目前药水的表现来看，说明了药剂成分中水分含量高，溶解度高，其颜色指向了一些含有天然色素的植物，当然也不排除其为季节性特色。

巴斯特心下有了打量，他非常自信地拔开了塞子，用镊子夹着一小朵棉花进去蘸了些许出来。他小心翼翼地挥动着镊子上夹着的棉花，不出一会儿，一股草药特有的气味便散发出来了，虽然非常淡，但是很快就散逸开来。

“嗯，挥发性高。”

巴斯特启明后的身体对于气息的判断远强于一般人，他已经确定了其中至少两种魔药材料。他信心满满地将沾湿的棉花涂抹在纸上，然后便转而夹起了这小片纸，慢慢将它甩干，纸张的表面居然泛起了淡淡的黄色。

于是，操作部分已经结束了。

巴斯特边将工具收拾好，边在脑海里搜索相关的信息。在他看来这与曾经无数次的训练别无二致，甚至对于巴斯特来说这一次非常简单。少年拿过一张干净的纸就开始写，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原本舒展的眉头却开始皱了起来。

因为这瓶药剂之中似乎还有两种不知名材料的存在，巴斯特根本不知道它们是什么，甚至有些混淆。而且似乎这个药剂是个半成品，总好像缺了什么，不过，这只是巴斯特的直觉。

少年烦躁地用笔尖轻点着纸张，一手托腮。

这管淡紫色的药剂就这么静静地躺在少年面前的桌子上，而时间一分一秒，坚定不移地流逝着。

不知不觉间，天已经昏暗下来。少年像做了一个长梦，猛然从书桌前站了起来。他笔下的纸张上已经点满了墨点。

巴斯特的举动吓了乔米一跳。

“干什么啊！想出来了？”

巴斯特面露焦急：“没有！但时间快来不及了！”

乔米又准备嘲讽一番，结果巴斯特的一个闪念让乔米再次惊慌起来，他在巴斯特脑海中惊叫道：“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为什么？”

“太危险了！”

巴斯特挠了挠头：“已经没有办法了，尝，本来也是‘试’的一种方式！”

“尝？我尝你个……”乔米连话都说不完整了，因为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巴斯特真的打算去喝一口那管不明液体。此时此刻如果乔米可以拥有实体，那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把巴斯塔打晕，好阻止这个疯小孩不切实际的想法……等等，为什么这个场景这么熟悉？

乔米疑惑了一瞬，注意重新被巴斯特的行为吸引，少年已将药剂拿在了手中。

在他看来，巴斯特这么做与自杀无异。

在场的谁也不知道这瓶药剂的效用是什么，虽然看巴斯特捣鼓了半天，但是乔米发现巴斯特之前一直在极力避免直接和药剂接触。想来巴斯特是知道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随便就选择去接触魔药是会导致非常可怕的后果的。可是此刻，巴斯特选择铤而走险的理由竟然是——

“那个女孩子这么好看，测试我的药水应该没毒。”

乔米清楚地知道，一旦巴斯特喝了魔药，药水便会直接在巴斯特小小的身体里流转开来，到时候爆发的药性是可以将巴斯特七窍流血暴毙当场，还是不断打嗝并无大碍，这都很有可能。

当然，乔米绝不是为了保护巴斯特才出言阻止的，他真正担心的是这个悲剧发生之后——巴斯特一旦死在这里了，他也就被留在这里了，要知道现在的他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根本不能离开这个地方，届时重回书库则会成为必然结局。

“千万别这么干，听我的，我来想办法。”乔米哀求道。

巴斯特心意已决，拧开了塞子。

“小家伙，我答应你，等我恢复法力了，我带你空间穿越怎么样？让你不用喝药也可以帮助你的子爵，啊？多帅啊！”尽管这个场景是那么的相似，乔米依然想要用未来诱惑巴斯特，但他再次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他见过一个十二岁的小家伙到底会有多执拗，却还希望这个小家伙会回心转意！

小巴斯特根本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乔米咒骂道：“巴斯特·艾伦！我以我半神奇奥米修斯的名义担保！你要是在继续下去，我就要诅咒你啦！这可是来自半神的诅咒！这次是真的！不是闹着玩的！”

然而，在乔米又一次威逼利诱的时候，巴斯特已经张开了嘴，喝了一小口。

这一次，没有能改变情况的敲门声了，毕竟凡事不可能都这么巧。

巴斯特沉默地站着，乔米突然骇然地发现自己无法和巴斯特建立联系了，以至于现在的巴斯特到底如何他根本不知道。

作为空间漂流之神，观察事物并不需要用眼睛，乔米可以感知空间里的一切。但这一刻，他发现巴斯特似乎和周围的一切都切断了联系，再也没有了交流，若非巴斯特沉重的呼吸声，他还以为巴斯特……

“啊啊啊啊！”

巴斯特手中的药剂管落到了地上，脆弱的玻璃管在接触到地面的那一刹那，便向着四周绽放开来，其中的药液瞬间洇湿了地面。

少年痛苦地撕扯着自己的衣服，此刻的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疼痛，这种烈火般的灼烧感由内而外，任何一点外物的摩擦都让少年犹如被千万把利刃割过。

乔米被巴斯特一嗓子给吓坏了，现在看这个可怜小孩的样子，最坏的情况已然出现了。

“喂！喂！感觉如何？”乔米试图重新和巴斯特建立联系，但是散发出去的精神念力到了巴斯特那里便石沉大海，没有任何的反应。

再看巴斯特的模样，想来这就是如坠地狱吧。

少年嘶吼着，上身的衣物已经被他彻底扯坏了，他东摇西撞，把一切能抓到手里的东西都扔砸出去，他甚至想要移动，但仅仅只踏出了一步，整个人便跌倒在地上，碎玻璃很快就划开了他撑在地上的双手，更多的药水顺着他的伤口进入了他的身体。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他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巴斯特由于手掌吃痛，又是一声嘶喊，整个人看上去状若疯魔。

赤红的皮肤上青筋暴起，巴斯特的双眼极度充血，甚至看上去变得有些成为了红色。

乔米在一旁只能干着急，他对此也束手无策。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尝试与巴斯特重新建立联系。

“你这个死小孩！叫你别喝你不听！”

“还说不是色迷心窍！真不知道你这么点大的小屁孩，脑子里装得都是些什么？”

“小屁孩！小屁孩！”

……

但是每试一次，成功的希望就越渺茫，因为看起来巴斯特的意识已经模糊了。

少年嗓子都快喊哑了，只能无助地张大着嘴，他无意识地在地上扭动着。狭小的环境，让他随便伸手就能打到什么。不出意料的，少年的手碰到了墙角的热能水晶——只一瞬间，热能水晶释放出了灼热而刺目的光芒，而下一刻便永远地失去了光泽。

乔米惊讶地发现，在巴斯特触碰水晶的一瞬间，释放出的情绪中竟然夹杂着舒服的意味。也就是在这一刻，巴斯特重新回到了这个世界。

“死小孩？”

“魔……”巴斯特的思维非常的散乱而微弱。

“什么？”

“……魔，魔力灯炉……”

巴斯特一下子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冲向了书桌上歪倒的魔力灯炉，当他触摸到魔力灯炉的那一刻，整个人的状态看上去好了很多，然而魔力灯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了下去。巴斯特整个人的气息也平稳了很多，沉默地站立在书桌前。

来自窗外昏暗的光线下，少年站在一地狼藉之中，呼吸平稳，却一动不动。

乔米虽然隐隐有了猜想，但还不确定。只能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巴斯特？”

少年动了一下。

“巴斯特？”

少年慢慢地回身，看向了扔在床上的手札。

乔米突然暗叫不好，果然，下一刻，巴斯特就像饿虎扑食一般将手札牢牢地握在了手里。

乔米骇然，一股强大的吸扯力来自眼前的巴斯特，整本书都绽放出了灰色的光芒，然而巴斯特就像是一个黑洞一般，任何的光芒都逃不过他的吞噬。虽然巴斯特吸收的那点法力对于乔米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但是巴斯特就像是一个永远喂不饱的无底洞，乔米居然感到自己越来越虚弱，然而巴斯特却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此刻的巴斯特已经不清醒了，全凭着本能行事。

“大概，我会吸干吧……”乔米悲观地想。

然而几分钟后，乔米欣喜地发现，巴斯特吸收的速度越来越慢，几近停滞。但乔米很快又满心忧愁——巴斯特毕竟只是一个凡人，他现在之所以没有继续吸收乔米的力量，是因为现在少年体内的元素已将他的法力池充满。

可由于那瓶魔药的缘故，这种吞噬元素的状态并没有结束，反而因为巴斯特自身的饱和。这一次，法力沸腾来得远比上一次更加剧烈：巴斯特喊不出任何的声音，但他却狰狞地张大着嘴，他的皮肤上甚至开始泌出细小的血珠。

由于现在乔米和巴斯特之间的魔力通道还连接着，现在巴斯特的痛苦，乔米也感同身受，这位半神的神力肆意地燃烧着。

只一瞬，巴斯特和手札依然出现在了万丈高空，还没开始坠落，下一瞬他们却又出现在了无名的湖底，巨大的水压让巴斯特彻底失去了意识，即使如此，少年的手却还牢牢地抓紧着手札。

这可能是唯一一个好消息了。

乔米自然要比巴斯特好不少，但最开始的时候他也着了道，不过他现在已经可以努力适应这种痛苦的感觉了，并且他还在试图重新引导空间跳跃的位置。

“嘭！”大量夹杂着泥沙的气泡在湖底泛开，待重归平静，那里已空无一物了。

“嘭！”

沙漠……

“嘭！”

山川……

“嘭！”

……

不知跳跃了多少次，他们停在了一朵巨大的伞状蘑菇上。现在到底是哪里，乔米也有些搞不清楚了。他只希望在自己快要失控之前，能够找到波丘利那个老头！

这个时候的手札却产生了异变——那一只半金属蜘蛛“活”过来了，它灵活地顺着巴斯特的手爬进了他破烂不堪的衣服，停在了他的胸口。

对于这一切，唯一清醒的乔米都未曾察觉，他正筋疲力尽地忙着在无尽空间之中搜寻着帝国学院的位置。

于是在这个空当，这只蜘蛛八条纤细的金属足肢猛然刺入了巴斯特的胸膛，巴斯特抽动了一下。在少年的体内，金属足像是水一般化了开来，开始修复着巴斯特残破不堪的内里，而原本镶嵌在蜘蛛身上的那块灰色水晶，此刻镶嵌在了巴斯特的胸口。

乔米对此一无所知，随着水晶和少年融合，他只觉得忽然轻松了下来。这位半神还以为是药力散尽了呢，他抓紧这个机会感应到了波丘利的大概位置。

空间扭曲，“嘭”得一声，这朵伞状真菌轻轻摇晃着，上面躺着的那位抓着手札的少年却已不见。

******

月上枝头。

波丘利院长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前几日与国王的彻夜畅谈让他认识到，是时候把这个时代交给年轻人了，或许到了物色一位接班人的时候了。他坐在巫师塔一楼的会客厅里，安静地享受着来自壁炉的温暖，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在享受自己夜晚的普通老头罢了。

莉娅趴在老人的脚边，闭眼小憩，这是她又一次狩猎归来。今天的莉娅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一整天都心神不宁，就连和愚蠢的犀甲龙彘搏斗时都差点负了伤，要知道以往对付这种无脑的蛮兽，莉娅可是随意戏弄的。

丧失了狩猎的兴致，莉娅草草捕食了一些小型动物，就提早回来了。但她心中的不安并没有减缓，反而还有些加重了。

好在波丘利安抚莉娅有一套，在老人熟练地按摩下，莉娅终于安稳了下来。

或许，这只不过是个错觉吧。

莉娅砸了咂嘴。

然而这时，“嘭！”一声闷响，自门口传来。

莉娅一下就警觉起来，她能感受到门口那个存在到底有多恐怖，在他周围元素因为他本身的存在而黯淡失色，她尾巴一扫，一道白色的火焰自尾部燃起，遍布她全身。

波丘利也感觉到了异样，他站起身的同时向着楼梯方向一招手，那根等身高的权杖便飞了下来，来到了老人的手中。

一人一虎如临大敌之时，铜猫的声音响了起来，它倒是依旧懒洋洋：“安啦安啦，是巴斯特那个小家伙，就是……。”

“怎么了？”波丘利说着拄着权杖就走到了门口。

门随着他的到来而打开，风雪飘摇，夜里的雪花比白天要大不少，也更有分量，随风而来之时，打在脸上还有些轻微的刺痛。

波丘利放眼看去尽是一片雪白，他一眼就看见了在离门口不到两三米的地方，巴斯特伏在薄薄的积雪之中。从他侧面还有些热气在往上冒。

老人叹了口气，冒着风雪将巴斯特抱进了屋里。

所以说，真的要把这个时代交给年轻的一代？

波丘利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