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伯考侧头,看着懿德王姬远去的背影,良久以后叹出一口气。
他不是不清楚,也不是不支持。
只是如今的世道不允许啊。
大夏世家掌权,帝与九王共天下——
九州之内诸侯众多,且皇室子嗣兴旺,在这样的前提下,谁会愿意看着一个女子踩在他们的头上呢。
……
二月八日,萧煜带着收拾好的细软,与众门客道别后,同谢玄打马离开淮阴县。
两日后,二人来到郯县公廨。
恰逢郡守告病在家歇养,萧煜便将上任告书给了徐慎,同郡尉拜会过后,徐慎见他只带来了谢玄,不免挑眉:“你只带了一人上任?”
郡丞的属官可不比郡守与郡尉少,这只带一人萧煜怎么安排啊。
难道他不想换成自己的人?
“下官初来乍到,门客尚在赶来的路上。”萧煜作揖。
他的门客都在别的地方历练,哪怕是收到了他的召令赶过来,也要将近小一月的功夫。
徐慎点点头,目送萧煜离开,端起茶盏小抿一口,眼角露出一分深邃。
萧煜虽聪明,但毕竟只有十三岁。
主公为何忌惮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娃娃,还要把那么重要的东西送给他?
算了,主公的心思,哪能容他去猜。
徐慎摇了摇头,继续品茶。
……
才收拾好了细软,原郡丞主簿老曹便抱了一堆宗卷过来,让萧煜处理。
萧煜默了片刻:“先郡丞不曾处理过?”
“郡丞自诩自己只是郡守替补,遂所有的事都让郡守亲自来处理。这不,郡守被累出了风寒,至今还在家中歇息。”老曹叹了口气。
萧煜皱了皱眉,又询问了一番,这才得知这郯郡郡守乃是寒门出身,是徐王一手提拔上来的。
很多人看不起郡守的寒门身份,处处刁难于他,便连属官也对他多有轻蔑——但因为有徐王在,所以这些人明面上不敢对他不恭敬。
而先郡丞,也就是王仲,仗着自己出身淮阴王氏,处处欺辱郡守不说,还曾对他家人出言不逊。
但郡守都本着能少一事便少一事的心态,对这些从来都是忍气吞声,也不告诉徐王,生怕给他惹麻烦。
也是因此,才有了郡守处理事务,郡丞成日无所事事,处处仗着世家身份作威作福的事儿。
而老曹也不敢招惹王仲,只能对郡守的境遇暗中同情。
萧煜默。
世家,寒门,庶民三个阶级,等级森严到不可逾越,这种歧视哪怕是在他那个时代,也还比比皆是。
“放这吧。”
“喏。”
待老曹走后,萧煜开始处理这些宗卷。
其实郡守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只消盖一个公章便能发放下去。
不得不说,这寒门出身的郡守,能被徐王提拔,到底是不一样的。
在他亲自管辖的郯县中,根本就没有什么贪官污吏,也根本没有人欺辱百姓。
而郯郡内其他县就没有这么好了。
盖完了公章,萧煜对这位郡守越发好奇,甚想一见真容。
“主公,外面忽然来了一群人,嚷嚷着要见主公。”在萧同志伸了个懒腰,准备去公廨书阁翻阅一下他们的奇闻趣事的时候,谢玄忽然过来。
“他们在何处?”
“已经被我带到院落外了。”
萧煜遂起身,跟着谢玄走到院子外,在谢玄推开门的一刹,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扑面而来。
院子外的几人个个扛着一个麻袋,穿着打满补丁的布衣,头发微微蓬乱,脚上的草鞋很干净,但已经破了好几个洞。
那些味道,就是从他们身上,或者说,是从他们的袋子里散发出来的。
“你们是……”
“草民刑三狗,司无县人,见过萧郡丞!”
“草民张富贵,曲阳县人,见过萧郡丞!”
“草民董老五,即丘县人,见过萧郡丞!”
“……”
“……”
一行人自报名讳,俱是庶民出身的农户。
萧煜见这些人二月里满头大汗的,便将他们带到院子里的长廊中,让谢玄给他们端来热的酪浆,又取了一盘蒸饼。
“诸位且用。”萧煜将蒸饼往他们那边推过去一些,
“都是热的,快吃吧。”
几人眼睛一亮,也不再犹豫,一个个放下麻袋,上前拿着蒸饼和酪浆,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片刻后,吃到一点蒸饼屑都不剩的他们红了眼睛。
这是他们赶了这么多天路以来,吃的第一顿饱饭。
董老五抹了一把眼睛,朝萧煜跪下来磕头:“萧郡丞仁善果非浪得虚名,竟愿施舍粮食与我等草根!还请郡丞为我等农民做主,严惩那廪牺丞!”
廪牺丞……
难道这些麻袋里装的……
“老伯不必跪我,且细说。”萧煜将董老五搀扶起来。
董老五有些受宠若惊,颤颤巍巍地退开几步,又同众人跪在了地上,将麻袋拿来打开,一股发霉的恶臭顿时扑鼻而来。
“萧郡丞且看。”
萧煜垂眸,一个一个看过去,目光微微一深。
果然。
这里面装的都是黍和稷的种子,他还以为最多发霉了,但是怎么都烂成这样了?
“今年天气较好,我等打算二月底便开始播种黍,而稷已经先下地种了。”董老五低头看着麻袋里的种子,眼眶红得厉害,
“这些都是廪牺丞派人下发给我们的种子,说什么是上等的良种,让我们拿去用。”
他们不敢违背官吏的话,而且种子刚刚来的时候,确实好得不像话,所以他们想着现在二月了,就先种了稷。
可才种下去几天啊,在一场雨后这埋在土里的种子就全部坏啦!
他们感觉到不对劲,又去看了黍种,结果也都坏了。
好不容易找到一些表面好的,打开来一看,他们这才发现,这些种子都是被蒸熟了的!
蒸熟的种子怎么还能种出粮食啊!
他们当即就去找了廪牺丞,廪牺丞的家仆说廪牺丞不在,还说他们是蓄意更换了种子,要陷害廪牺丞。
家仆找人将他们打了一顿,然后没收了他们的钱财算为补偿,就再也不管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