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专注烤肉,时间就会不知不觉向前流动而不引起觉察,等到路明非回过神的时候,桌子上已经堆了和最开始的肉山差不多高的盘子。
路明非看着从烤炉的滤网上升腾起的细细的烟入了神。
一直以来,他就没想明白为什么路鸣泽要让自己活下去。
最开始,路明非还以为是这个世界有什么极度危险的东西,因此提心吊胆,时时刻刻都小心翼翼,十分警惕。
但是,自己不可能一天24小时高强度保持警惕,那样的话,都不需要别人来杀死他,他自己就会疲劳致死。
这当然不是路明非想要的结局。
他始终搞不明白为什么见到路鸣泽的时候就像是见到了很亲近的人,就像是他们本是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兄弟,只要见到对方的样子,哪怕此前从来没有看到过对方一眼,也能感受到那种血浓于水的亲情。
难道对方真的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生弟兄?
可他为啥要把自己甩到这个世界里头来?而且他怎么有这种能力的?
从这点上来看,路鸣泽才是最大的怪异!
随即,路明非就否定了这种想法。
尽管有这种可能,但是他不愿意相信路鸣泽是所谓的怪异。除了路鸣泽给他一种兄弟般的感觉以外,还有一点很重要……
那就是他打不过路鸣泽。
虽然说出来有点丢脸,但是路明非也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实力,他要是能够做到随意穿梭世界,那当然不会仅仅只是一名超能力者了。
所以……
自己到底是要干嘛呢?
路明非平时不会思考得很深入,但是有时候他又容易陷入思考的泥潭之中,无法抽身。这种行为有种很通俗易懂的说法,叫做钻牛角尖。
他觉得,自己身上那股子永远挥之不去,犹如牛皮糖一样死死粘在自己身上的衰小孩气质就是这个习惯害的,而且他尝试过很多次也改不掉。
索性就这样了。
路明非一边思索着,一边本能地夹起一块肉。
菜单上说,这是选自神户的A4级别和牛。上菜的时候,路明非也好奇地仔细观察过一整片牛肉上纷纷扬扬的雪花,洁白与淡雅的红相互交织,令人垂涎欲滴。
犹如和服布一样的生肉经过粗糙的烤制,变成了散发着油脂香味的熟肉。路明非察觉到其中有种暴殄天物的残酷,却并不为之感到惋惜。淡红色的中央区域越向外扩展,越是染得不明显,到了边缘,仿佛那是肌肉纤维最为薄弱的地方,颜色也是急剧蜕变为浅棕色。
他第一次吃这种牛肉,味道有种说不出来的陌生,随后是油脂与牛肉的本身的味道,自然还夹杂着烧烤酱特有的甜味。店里提供了烧烤酱、黑胡椒酱还有盐与蛋黄酱,但路明非觉得都差不多。
路明非并不经常吃甜食,也不怎么喜欢甜食,在他的南方小城里,他在味觉上却更接近西南的口味,偏爱香辣与麻辣,是个十足的怪胎。自然,他咀嚼了两口之后,就有点厌烦所谓的烤肉了,只是因为是第一次吃,所以还没有到动不了筷子的程度。
有一滴汗水从他的额头上掉下来,恰好落在了被仔细打磨过的大理石桌上。太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跳进来,一条细长的光束与汗水重合。路明非心不在焉地再度拿起毛巾擦了擦额头,陡然间,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从心底升起。
自己所做的一切是路鸣泽预想的那样吗?
“活下去。”
这句话背后是否在暗示自己参与进白石千鸟这件事是很危险的?
不对,这不是他真正的意图。
路明非的直觉告诉他,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
——和那个有着暗红色长发的女孩有关系吗?
记忆中,她穿着和渡边一样的巫女服,却比渡边还要清冷许多,简直不像人类,更像一具保存完好的尸体……
他无法确定。
路明非漫不经心地说了句我要去一趟洗手间,然后起身离座。店里的洗手间设置在昏暗的走廊尽头,尽管是大中午,却也需要开灯才能看得清路。他经过洗手台的时候看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像是一个离家出走的孩子。
奇怪。
路明非看到自己形象的一瞬间,只觉得奇怪。
有什么地方是他忽略了的?
他走进了厕所,第一次正儿八经地体会到自己身处异乡。
这里没有蹲便,也没有小便器,全是一个个的隔间,里头是公用马桶。
光是想象一下会有多少人坐在马桶圈上面如厕过,路明非就感觉自己才咽下去的A4级神户牛肉要吐出来了。
他花了几秒钟整理心情,然后快速解决完生理问题,回到了洗手台前面。
路明非的卫生习惯很好,像这种情况,他一定会洗手。
这个时候,有两位女客人从女厕所里出来,她们根本没注意到路明非,自顾自说着话,在靠近女厕的洗手台洗手。
“汉检2级也好难啊。”其中一位哭丧着脸,向另一位抱怨。
“少来这一套了,你这人就是那种吧?出了考场以后跟着别人哭天喊地,结果一出来,你还是轻易过关。”另一位女性似乎是好友,说话一点也不客气。
“不是,这一次是真的很难,我也没有把握。”刚才的女性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这么难?”
“对啊,就是很难,而且是那种……怎么形容呢?看上去平平无奇,觉得很简单,几乎是一下子就能选出答案,但是走出考场一回想就会觉得这里可能不对,那里可能也不对。哈……很恐怖的。”
“这种情况汉语里是不是有个俗语来着?温水煮青蛙?”
“什么啊!诶,好像是有……不过日语里肯定没有类似的说法。”
“你怎么知道没有?”
两位女性一前一后离开了,路明非还愣在原地。
温水煮青蛙?
对啊,这就是他一直觉得奇怪的地方。
——活下去。
如果这句话是真的在提醒自己,那么自己不就是那只青蛙么?连到底有什么危险都不清楚,只是依照本能在行动,最后可能也会如同青蛙一样不明不白地死去吧?
可是,自己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路鸣泽啊,你不是叫我哥哥么,怎么在这种关键问题上还要当谜语人?
路明非觉得自己这个便宜弟弟是真的一点也不靠谱。
或许,路鸣泽给自己唯一的提示,就是救下清水梨沙的那封短信。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还是不明白。
路明非想着,回到了座位上。
“还吃么?”渡边问他。
“不吃了。白石呢?是不是要回家了?”路明非还没忘记这件事。
“对,我差不多得回家了,之后的事情就拜托你们了。”白石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家伙,之前不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吗?
果然她精神状态不是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