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缨枪尖刺入肩胛,鲜血洇出染红了马褂。
陈辉面容扭曲,痛哼了一声,握着的金环刀在手中颤抖,金环碰撞。
抽枪。血点在荡开的红缨中飞溅,落进沙尘里。
李闯单臂收枪,枪刺旋切空气,倒持于背后。
“形意劈刀术火候欠奉,”他看着陈辉,“你败了。”
你败了……
三个字如同电流一般传进陈辉的耳朵,陈辉身子一抖,眼神中流露出狠厉。
他之前说,出来混刀口舔血,败就是败,死就是死。
可临头了要让自己心里接受,是件很难的事。
他荣社三尖刀闯荡上海滩,被捧上了天,输就是死。以后谁还信服他?
要将这个人在这里杀了!
“叭勾——”
枪管后拉,子弹上膛。
陈辉从马褂里掏出一把马牌撸子,枪柄上有柯尔特公司的跃马标志,对准李闯的脑袋。
李闯讶异了一下,然后咬着一口白牙冷笑:“哦,时代变了。”他右手紧握住长枪。
陈辉狠厉地说:“来嘛,看看谁的枪快。”
以他们为中心的四周打成一片,人与血齐飞,咆哮震天,如同战场。
李闯和陈辉两个人静止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现代热武器柯尔特的速度与威力谁都不用质疑。
但陈辉此时不敢开枪,他见过李闯的连环枪,眼下这个距离他在李闯的枪圆之内,就算他有把握杀了李闯,也很难说会不会被李闯反噬,一枪捅穿胸膛。
一片不知何时何地被撕裂的衣帛从二人之间的高空飘落。
静得能听到帛布切割开空气的声音。
两人各自握枪的手越来越紧。
衣帛坠地,触碰到第一颗沙粒。
陈辉的手指弯曲、用力,扳机扣下。李闯猛地回身飞扑出去。
陈辉惊了一下,顿了下手指,朝李闯扑倒的方向对准后,立刻再扣下扳机。
“砰——!”
底火激发,枪口焰烧灼空气。
一杆红缨枪在李闯打了个滚后震颤着朝陈辉飞去,如同箭矢。用枪使的“撒手锏”!
枪声回荡,淹没在人声鼎沸中。
李闯半仰的躺在地上,脸颊刺痛,一道红线裂开,鲜血流了下来。他看着陈辉。
陈辉握枪的手臂颤抖着,一杆红缨枪整个贯穿了他的右琵琶骨,金环刀日后怕是废了。他的脸色整个苍白下来。
青帮弟子和城寨居民被枪声定在了原地,回头过来。
见到躺在地上的李闯,和脚步踉跄的陈辉。
“陈叔!”
青帮弟子如同护巢的工蜂一样涌过来,拉着陈辉坐下。
有几个弟子也从马褂中掏出了枪。
这件事金玉荣跟巡捕房打过招呼,可毕竟公租界不比法租界,能不开枪就尽量不开。
可到了这种程度,一场火并恐怕在所难免。
见到青帮弟子掏枪,苦力祥等人愣了一下,急忙拿出身边能找到的铁皮箱子之类的东西,挡在身前。
“砰——”
某个弟子开了第一枪,这第一发子弹谁都没射到,而在地上打出了一个洞。
第二枪又要开的时候,三辆高档别克车撞进了城寨,丝毫没有减速。
“快躲开!躲开!”
“哪个吊这么开车,眼瞎见不着阿拉是青帮?”
青帮弟子狼狈的扑开,但还是有几个来不及躲避的倒霉蛋被撞飞到空中,落在地上和车上。
为首的别克车上,被撞晕的青帮弟子从挡风玻璃上滚下来。
玻璃里的人暴露出来,端着一杆烟锅,单手握着方向盘像是开坦克般的豪情。
那个男人打开车门,身材魁梧,几乎撑满了西装。
三辆车上下来了总共六个人。
他们忽然从怀里掏出了六把“花机关”。
“砰砰砰砰砰——”
子弹穿空,将城寨上横七竖八的晾衣杆和电线打碎,楼上看热闹的居民急忙关上窗户躲回去,流弹打碎他们本就破烂的窗子。
MPI8机关枪不断吐出子弹壳,枪管上冒出蓝火。
所有人都被震慑住了。
直到打完了一梭子,为首的男人挥手散着枪管上冒出的热气硝烟,一边装子弹。
“下一梭子打青帮啊,莫怪我没提醒。”
陈辉推手散开围在他身边的弟子,撑着身体站起来,面色苍白看着来人:“烟锅林……?”
“是嘞。”
“做什么来?”
“管你屁事,吃大便啊。”
陈辉的脸色冷了一下。
“走。”
他左手提刀离开,像女人提着拖把一样脆弱。一众青帮弟子愣怔了下,紧接着跟上。
为首的男人“切”了一声,将花机关收起来,径直走过来。
“李先生,你的威名已经传遍地下了。”男人佩服地说,“我以为你运气好才杀了罗双,没想到陈辉那吊都给你砍啦。”
“你什么事?”李闯看着他。
“哦,哦,会长说要礼貌……”男人摸了摸脑袋,“我叫吴小军,烟锅林的。会长听说青帮来这里,让我带手下过来帮忙。”
“嗯,多谢。”李闯见他还有话说的样子。
“会长很敬佩李先生,在汇中饭店设宴款待,李先生能否赏脸?”
“烟锅林的?”
“烟锅林的。”
上海帮会,两家分庭抗拒。青帮和烟锅林。阿洪说到过。
“劳烦带路。”
李闯不紧不慢的扣上对襟褂子,瞥见吴小军身后的属下提着一件崭新的西装。
他笑了笑,看着吴小军:“不介意我的形象吧?”
吴小军哈哈笑了声:“说什么话,裸着去都行。”
吴小军让身请李闯上他的车,其他烟锅林会众也纷纷上车,在侧翼拱卫。
车辆启动的时候,李闯看着后视镜里的吴小军,忍不住问:
“我不过杀了一个罗双,你们会长就如此盛情找我?”
“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
吴小军念了一段《孟子》:“会长说底层人的愤怒,能翻天的。”
车窗外光影流过,身姿摇曳的女人和西装革履的男人,卑贱的人是车水马龙中的老鼠。
花花世界有一层墙,要不想撞得头破血流,就得硬生生的打穿过去。
“有烟没?”李闯双手摊开在皮椅上问。
“呼——”
浓白的烟雾中,目光如鬼。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