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根本就没饿过,否则你们就会明白:
人饿了一天,不吃东西还好,一旦吃了又没吃饱,就会变得更饿。
我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大娘剩下的半碗吃食,对我来说还是太少了。
我像饿狼一般行走在淮阴县的街头,寻找着哪家不要的剩饭,或是抛在院里的狗食。
走了七条街道,我看到了一处剩饭,三处狗食,只可惜周围人太多,实在不好去吃。
我忍耐着饥饿继续前行,直到双腿开始打颤,我知道我别无选择,只能去那里了。
淮阴市集,那是唯一能让我果腹的地方,却也是能让我做噩梦的地方。
每次去那里,逢高踩低的县里人,就总会拿我取乐,没有一次不是如此。
可我又能怎样?
我相信,那位有些像我娘的大娘,明天一定会多带点饭菜,让我能真正的果腹。
但在那之前,没有人会再帮助我了。
我只能去那个地方,哪怕夜里又会被噩梦惊醒,我也必须去做。
我没敢从集市的大门进去,而是沿着小巷,通过僻静的侧门进入。
“呦,这不是韩家公子么?”
“可不敢这么轻浮,人家是王孙公子。”
“我踏马不是王孙公子,但我踏马有饭吃,总不至于蹭别人吃剩的。”
纵然是偏僻小巷,也少不了调侃我的摊主。
哪怕他们已经被排挤到角落,可他们还要在更可怜的人身上,找到自己活着的意义。
世界就是这样,冷酷到我一眼不想多看。
我沉默着走入集市,寻找着哪个摊位有人吃剩下的食物,然后准备大大方方坐上去吃一口热乎的。
“韩家公子,这里这里。”
有人呼唤我,我抬头望过去,但他的摊位并没有人吃剩的食物,只有一些泔水。
我不吃泔水,所以我并不理他。
“呀,大豕最喜欢吃这个,量大管饱,韩家公子,你真不来点?”
那人依旧喋喋不休,但我并不理他,只是在一群人的哄笑声中快步前行。
可有人不愿意,他拦住我,并想要强拉我去吃泔水,直到我把腰间长剑拔出,那人才讪讪的松开我的手。
我把剑插回剑鞘,继续在集市中寻找。
终于,我在一家肉摊对面的临街摊位上,看到别人吃剩的半碗吃食。
那店里的伙计正要收起来,我快步走过去站定,抿着嘴吞咽着口水,却什么都不说。
“呦,客观回来了,我以为您不来了呢,瞧我这没眼力见的,您接着吃,您接着吃。”
那伙计说着把抹布往肩膀一沓,转身去收拾别处。
他认得我。
每次他看到我都这么说,我知道他是怕我不好意思才这么说,这让我心里热乎乎的。
但我什么都不会说,还是那句话,当我功成名就之时,我必重礼答谢,这是我的信义。
我坐下来,开始吃别人的剩饭,耳边有嘲笑声响起,但我并不看他们。
我把【吴子】展开,随便找一处读了起来,这书简我读太多遍了,无论从哪里开始看,我都能接得上。
而当我的目光落在书简上之后,嘈杂的声音便从我的世界消失,一列列士兵则会在我脑子里出现。
但这一次我错了,如果有的选,我更希望这一次我没看书,只是静静的吃饭。
因为我的专注,导致那个拉扯我的懦夫追过来我都没看到。
他不敢来惹我,但他去了对面的肉摊,跟那个屠夫叽叽歪歪说了半天话。
于是,那个年轻的屠夫热血上头,他来到我身边,一把打飞我手中的竹简。
“是不是你说我矮,说我不适合杀猪?”
他一脸愤恨的望着我,但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迷茫的望着他。
这个时候,我脑海中的士兵还没消失,他们正在操练,在吴子的指导下操练。
“你别看你长得高,还喜欢佩刀持剑的,要我说,你就是个胆小鬼。”
他说着,用力的把屠刀甩在了桌子上,那屠刀兀自颤抖着,虚影像极了交战的士兵。
“你说话啊,你敢用你的剑刺我么?”
他大声的在我耳边吼,我刚刚有些清醒的脑袋又变得混乱了。
从没有一次,有人对我提出这样的要求。
那一瞬间,我真的有拔出长剑刺他一下的冲动,毕竟这是他的要求。
但我没有那么做,按照秦律,如果我当街刺伤别人,是要被黥首的。
我虽落魄,却不愿受那种刑罚。
但眼前这个屠夫开始喋喋不休,他说我害怕他,还说我如果怕死,就从他胯下爬过去。
我当然不会那么做,并伸手推开了他,然后他抄起屠刀,一脸凶戾的对着我。
他的眼睛红了,鼻孔用力的煽动,脖颈上的青筋根根立起。
从面相上我判断出,他上头了,今天这件事没办法善了。
我不想被黥首,当然,这是我给自己的众多理由之一,真正让我选择不动手的原因,是我虚弱的身体。
我不能把自己的性命,搭在一个热血上头的屠夫身上,就像当将军的,不应跟士卒搏命一样。
我尝试说服他,但旁边的人在起哄,那些人就像敌人的将军,正在尝试控制这个屠夫的思想。
我想扭转局势,但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我,有那么一瞬间我想绝境一拼。
但很快我就放弃了这个念头,我知道,今天若想全身离开,只能受辱了。
决断一下,我再没有犹豫。
“只要爬过去,就可以么?”我问他。
“当然,只要你爬过去,我就饶了你。”
那人骄傲的说着,还高昂起脖颈,像是一只想被人夸奖的公鸡。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的蹲下身子。
周围全是嘲笑声,我的热血也开始上头了,但我很快就让自己冷静下来。
‘从知止而后有定。’
我这样告诫自己,并进一步把身子屈下。
就在这时,远处响起疾驰的马蹄声,还有人用秦腔大喊。
“那屈身之人可是韩信?”
“就是他。”
我随之扭头后望,正看到一骑绝尘而来,把慌乱的人群撞开。
那骑士看了我一眼,目光威严而热切,然后我听他大喊了一句:
“何人辱朕臂膀?”
话音未落,骏马已从我身边奔驰而过,我抬头的瞬间,正好看到一把铍在我头顶划过。
不对,不是铍。
那剑尖的下方有用于格挡的镡,熟读兵法的我知道,那是秦国才有的武器——秦铩。
这就对上了,那人说话也带秦音。
我正发呆,头上有热血泼下,劈头盖脸的落在我身上,顺着我脖颈钻入胸膛。
然后,我的心莫名的就热了起来。
那将军,说我是他的臂膀呢。
我总算是……可以将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