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哥儿被抬回来时,整个人昏迷不醒,一张脸完全变形了,肿胀不堪,散乱的发丝被粘稠的血粘住,凌乱的衣衫下露出的皮肤,到处都是暗紫色的淤血。
奶娘宋氏扑上去大哭:“循哥儿,我的儿,你这是咋了?谁把你打成这样?!”
浅浅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咬着牙道:“谁敢在王府里对循哥儿下这般狠手?”
晴皎打了一盆温水进来,给循哥儿擦拭血迹,刚撩开循哥儿衣衫,就见到皮肤上到处是青紫的痕迹,不忍地别过脸。
“不是我……”循哥儿双目紧闭,痛苦地呻吟着,“姝儿,求你饶了我……”
奶娘和晴皎离他最近,听到此语,不由对视一眼,又看向浅浅,晴皎道:“是郡主!”
“什么?”浅浅脸色一变,“当真?”她凑上去轻唤,“循哥儿,告诉娘亲,是谁打你?是郡主么?”
“姝儿,不是我告的状,真的不是我……”循哥儿还在痛苦地辗转呻吟。
这回浅浅听清了,黑羽般的双眉腾起怒火:“没错,敢在王府里打循哥儿的,也只有郡主!”
说着就往外冲:“我去王妃院找二妹!”
晴皎一把扯住她:“小姐别急,等大夫到了,循哥儿苏醒过来,我们把事情问清楚。再等王爷回府,先向王爷禀报。”
大夫很快到了,给循哥儿行了针,又开了内服外敷的伤药,叮嘱了几句,正要离开。
循哥儿突然剧烈咳嗽,奶娘忙把他扶起来,突然他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吓得奶娘大哭,浅浅冲上去揪住大夫衣襟,厉喝:“你刚才不是说未伤及脏腑么?!”
大夫忙战战兢兢道:“确实未曾伤及脏腑,这是嘴巴和鼻子被打破了流的血,因为你们一直让他平躺,就淤积在喉咙里了。”
浅浅曾在前线救护伤兵,多少懂一些医护常识,这才放开大夫,默默流着泪坐在循哥儿榻边。
“派人去署衙候着了吗?”浅浅目光未离循哥儿,问道。
“已经派人去了。”晴皎回答。
浅浅颔首,轻抚循哥儿沉睡中仍紧紧拧绞的浓眉。
这不是她的亲儿子,却是她后半生固宠的依靠。随着岁月流逝,无论是出于利益,还是出于母性,她对他的感情愈来愈深。
叶姝的侍卫竟敢打一位王府公子,足可见循哥儿的地位。
而循哥儿的地位,反映的正是她自己的地位。
自从霏霏生了第二个儿子,这两年奕六韩对她冷落得厉害,这次外出回府,他自己大概也意识到了,这几日都住在她这里,有意弥补。
今晚他应该不会再来苏夫人院,该去薛夫人那里了,因此浅浅特意派人去署衙候着,以便第一时间把循哥儿被打之事禀报奕六韩。
奕六韩下职往内院走的时候,在甬道边站住了。
春风轻拂,桃花纷飞,彩蝶蹁跹。
苏葭湄穿着湖蓝色长裙,银色泛光的纱衫,头梳百合髻,斜插一支式样简洁的翠玉步摇。
露水般清冽的珠串在额际摇曳,辉映着她淡妆轻匀的冰姿雪貌,浑身流转着难以言说的清雅高贵,正步步生莲、衣袂轻扬地穿过花雨行来。
奕六韩只觉惊艳,站定了看着,眼中流露疑惑:这个大美人是我的小湄吗?
昨晚晴皎告状,说小湄悄悄让姝儿去给阿墨送行,他今早冲到王妃院,冲她一阵怒骂。
当时小湄正要出门,扔下一句:“今日要旁听公堂,施先生在等我,回头再和你讲。”行色匆匆地走了。
想到妻子早上那副“我忙得很,没工夫和你扯这些有的没的”的模样,他就火冒三丈。
于是故意板着脸,抱臂靠在一棵树干瞪着她。
她后面跟着的侍卫齐齐向他行礼:“参见王爷!”
“嗯。”他淡淡颔首,示意免礼。
她向后做了个手势,让他们都下去。
“今日对簿公堂结果如何?”他摊开手让一片落花掉在掌心,然后放进嘴里嚼着,带着散漫的不羁,倚着树问她。
她眼中掠过一抹冷光,上前挽了夫君胳臂:“他们供认了,果然是讹诈,火是他们自己放的。那日我去现场一眼就看出异常,幸亏我立刻派人把他们看住,还扣押了为他们拉货的车夫。施先生这回也帮了不少忙,人证是我找的,物证都是他找齐的。”
苏葭湄正要和夫君细说,一个小厮突然从仪门后冒出来:“王爷!”
奕六韩一看是苏夫人院的小厮,问道:“何事?”
“苏夫人请王爷去。”
奕六韩皱起了眉头,心想,最近几日都留宿在苏夫人院,还不够吗?浅浅也太不知足了,还特意派人来候着。
“告诉苏夫人,今晚我在薛夫人院。”
说罢继续揽着小湄的纤腰往前走,那小厮急了,苏夫人有令,请不到王爷,这个月的月例就得扣除,遂抢前两步,喊道:“王爷,循哥儿被人打伤了!”
奕六韩停下脚步回过头,俊目圆睁:“什么?谁打的?伤得重不重?”
小厮摇头道:“不知是谁,下手很重,循哥儿被打得血糊糊地抬回来。”
奕六韩又惊怒又心痛,调头就朝苏夫人院走,苏葭湄赶上去:“夫君等等,我也去看看。”
“王爷驾到!”
“王妃驾到!”
一见奕六韩到了,屋子里的几个女人都站起身来,但是看见苏葭湄跟着进来,浅浅和晴皎的脸色变了。
奕六韩一眼看见儿子躺在卧榻上,满面急痛,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前,俯身痛呼:“循哥儿,你怎么样?”
苏葭湄问浅浅:“大夫来过了么?”
浅浅恨恨地瞪着她,红唇紧抿,一言不发。
奕六韩给儿子拿完脉,检查了各处伤口,发现并未伤及肺腑,方才松了一口气,抬头怒喝:“是什么人干的?竟敢在我的王府里打我的儿子?!”
浅浅眼中燃着怒火,咬牙瞪视苏葭湄。
苏葭湄莫名其妙,也毫不相让地与她对视。
姐妹俩一个如骄阳下灼灼的海棠,一个如冰雪中冷艳的寒梅,就这样毫不相让地逼视对方。
晴皎见状上前一步:“循哥儿,快告诉王爷,是谁下的手?你不用因为王妃在这里就害怕不敢说,有王爷给你做主!”
苏葭湄心中一寒,冷冽目光掠向晴皎。
她的第一反应是浅吟姐姐和晴皎,联合循哥儿演了一出苦肉计,做了局要陷害她。
她小时候没少被孙佳碧设彀陷害,虽然每次都能用计脱险,却时时刻刻活在警惕与戒备中,形成了她不信任何人、只相信自己的性格。
“是姝儿……她认定是我……把她给阿墨送行的事……告诉父王……她让她的四个护卫打我……还对他们说……”
循哥儿说到这里,突然怯怯地看了王妃一眼,那一眼流露出深深的畏惧和害怕,清晰地落入了奕六韩眼里。
奕六韩心中一凛:好啊,苏葭湄,我的庶子如此害怕你,可见我不在府里时,你是怎样对他的。
奕六韩对儿子大声喝道:“说!别怕!有父王为你做主!你是我的儿子,谁敢薄待你,父王绝不饶她,不管她是谁!”
一面说着这话,一面拿严厉的目光盯着苏葭湄。
苏葭湄一阵寒心,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把怒火压下去。
循哥儿再次悄悄看了苏葭湄一眼,眼神里充满恐惧,深深垂下头,声音小如蚊蝇:“姝儿对他们说往死里打……”
“大声说,说给大家听,别怕!”奕六韩怒喝。
“是。”循哥儿身子颤抖,脖子一缩,结结巴巴说道,“姝儿对他们,对他们说,你们若把循哥儿打死了,王妃会重金酬谢你们……将来,将来还会悄悄提拔你们……就算,就算王爷怪罪,王妃也有本事把你们,把你们安插到朝廷里做官,不让王爷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