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奕六韩刚战胜芒东。
他答允浅浅,去拜祭她的父亲,天柱大将军苏崴。
……
“咦?有人来过?”看见父亲墓前供奉的瓜果、香炉里未燃尽的几支香,苏浅吟惊讶道。
她转头四顾,初秋午后强烈的阳光,照得四周坟墓虚幻而又诡异。
“你父亲是拓定北疆、驱逐鞑虏的大英雄,有人来拜祭他有啥奇怪的?”奕六韩揽过浅浅的水蛇腰搂在怀里。
接着,奕六韩、苏浅吟、抱着衫儿的霏霏,一起给苏崴上了香,磕了头。
小衫儿居然一直没哭,也没睡着,只是睁着黑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伸出小手想要抚摸苏崴墓碑上,新描上去的鲜红字体。
“你过去不是跟随野利部可汗征战么,从没跟我父亲交过手?”苏浅吟好奇地问道。
“很遗憾,从未。”奕六韩站起身,目光仍深深注视着墓碑,“我和你父亲的部将高奇交过手,被打败了。后来在瀛关的白沙峪,和高奇再次交手,也只是惨胜。”
“那你肯定打不过我父亲。”苏浅吟骄傲地一扬下颌,笑盈盈道。
奕六韩宠溺地揉了揉浅浅的秀发:“我连你都打不过,哪里打得过你爹。”
他眼里沉淀着夕阳的金光,满满都是爱意,忽然搂过浅浅并肩站在苏崴墓前,朗声道:“天柱大将军,我会好好待你的女儿,你放心吧!”
浅浅仰头看着深爱的男人,美艳墨瞳里溢满无尽情意。
两人对视良久,然后紧紧抱到了一起,完全忘记了身后还有一个抱着孩子的霏霏。
“爹,爹。”这时,衫儿突然奶声奶气地喊道。
奕六韩这才回头,伸出双臂,对霏霏道:“我来抱一会儿吧,你累了吧。”
霏霏微笑着摇头,明眸温柔而又坚强:“不累。”
拜祭完苏崴,一行人回到武弘。疏勒人入侵期间,奕六韩曾带兵千里驰援,拯救过武弘城,武弘苏氏对他感恩戴德,举办了流水席,招待奕六韩、苏浅吟、薛霏霏。
奕六韩坐在中间,浅浅和霏霏各坐在他两边,他不停地给浅浅夹菜,与浅浅亲密私语谈笑。
霏霏抱着衫儿坐在旁边,忙着喂衫儿吃饭,衫儿这时九个月大,可以吃一些易消化的食物,霏霏得把肉撕成小块,把鱼刺细心剔去,慢慢地喂给衫儿,等把衫儿喂饱,席上只剩残羹冷炙。
她刚想自己吃上两口,奕六韩搂着浅浅起身离席,霏霏只得也随之站起,饿着肚子跟随他们离席。
在武弘逗留两日后,奕六韩带着女人孩子,返回他位于宁州首府定远的行台府衙。
快到定远城时,突然下起泥雨,青色的四野迅速被泥黄色淹没,大滴大滴的泥点子簌簌地打下来。
奕六韩忙从亲兵手里接过蓑衣和斗笠,亲手给浅浅穿上,策马带着浅浅在雨中奔驰。
许久,他才突然想起什么,转头四顾,看见霏霏背着孩子冒着泥雨,在泥塘中艰难策马跋涉。
奕六韩把唯一的斗笠和蓑衣给了浅浅,有些歉疚地对霏霏道:“我来抱孩子吧。”
这一路骑马而行,都是霏霏自己抱孩子,这次她不再坚持泥雨实在太大,路也实在太泥泞。
奕六韩把衫儿接过来,绑在自己身前。
一行人冒着泥雨,艰难策马而行。
好在定远城已经不远,进了城,因全身被泥水湿透,奕六韩没有先去府衙,而是先回内院换洗。
浴室只有一间,奕六韩把儿子从身上解下,递给霏霏:“你和衫儿先洗,我和浅浅后洗。”
霏霏以为他会和自己、儿子,一家三口一起沐浴。
不过这只是瞬间的幻想,她苦涩地笑了笑,抱过衫儿进了浴室,侍女们拿着换洗衣物跟上去。
“让他们先洗,你不会介意吧?”奕六韩见浅浅浑身被泥水湿透,站在廊下发抖,牵起她的手进了室内。
亲手给她脱下湿衣,为她擦干身子,披上干净衣裳,再将自己也脱光、擦干,把她抱进怀里,用自己体温让她取暖。
“怎会?”苏浅吟仰头,眼里的爱意如洪波涌起,“刚才,我以为你会和他们母子俩一起进去,让我一个人在外面。你没有,我……”
她再也说不下去,难言的感动如春水涌上,化作热泪,蒙住了整个视野。
她主动地踮起脚,仰头和他深深吻到一起。
嘴里弥漫着泥沙的味道,却不舍得离开彼此的唇。
直到门外响起霏霏的脚步声,和沐浴完的衫儿欢快的咿呀声。
“霏霏,别进来!”奕六韩喊了一声。
他和浅浅几乎不着一丝。
脚步声停下,霏霏的声音乖巧温顺:“知道了,我先回房间了。”
小衫儿咿咿呀呀的声音远了,霏霏回到她自己的厢房去了。
奕六韩和苏浅吟方才手牵手去浴室洗鸳鸯浴,水声和调笑声肆无忌惮地响起,响彻这个不大的庭院。
他们不知道,霏霏抱着衫儿坐在打开的窗户边,让衫儿在自己腿上蹦跳着,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面颊。
衫儿什么也不懂地伸出手,好奇地抹着母亲脸上的泪滴,将霏霏的脸抹得泪痕凌乱。
霏霏紧紧抓住儿子的小手贴在唇边:“衫……你是母亲这辈子唯一爱的人……”
雨后的阳光,从雕花窗格朦朦胧胧透进,光影流动,眼前可爱的婴孩,蓦地变成俊美高挑的少年。
他一身戎衣,英姿飒爽地奔来:“娘亲!”奔至她面前扑通跪下。
“衫儿,快起来!让娘看看!”霏霏眼含热泪,双手颤抖着扶起南征归来的儿子,“啊,又长高了,还变黑了。”
“本来就不白啊!”叶衫伏在母亲膝盖上仰头笑道。
“现在更黑了。”霏霏疼爱地抚着儿子棱角分明的脸庞,“我都听说了,你只率八千勇士偷渡长江,一举攻克了南唐都城金陵!衫儿真了不起!娘为你骄傲!”
叶衫的神情却并不喜悦,而是苦笑道:“我的军功本来是一等功,后来父王命姜先生给我改成了四等功……”
霏霏一怔,神情也黯淡下去,叹息道:“你父王是担心你的军功超过世子……”
“可是,我的军功确实超过了大哥,这是事实,篡改军功册就能改变这一事实么?”叶衫满目不甘,“娘亲,就因为我是庶子,哪怕我才能超过嫡子,也得不到和嫡子一样的机会吗?”
霏霏满面惭愧,眼神痛惜:“衫儿,都是为娘无用,没能爬上正妻之位,没能让你成为嫡子……”
“不,娘亲,儿子不是怪你!”叶衫忙仰头抓住母亲的手贴在脸上,“你为儿子付出的已经够多了。儿子以后一定要让你成为父王的正妻,因为我而获得正妻的名分!”
霏霏一震,眼中辉映出绚丽的光芒:“不,衫儿,不是为了我。我不介意那些个虚名,娘亲只希望你的才能不要虚掷,若你果然比世子更能继承父王基业,娘亲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帮你!”
看着儿子走出去的高大背影,霏霏的眼里涌满了热泪,儿子的话一直在脑中回荡:就因为我是庶子,哪怕我才能超过嫡子,也得不到和嫡子一样的机会,这不公平!
衫儿,你如此胸怀大志,却因为出身不能一展抱负,娘亲一定要尽自己一份力,改变这种不公!
为了让你能够尽展所能,为了让你到更广阔的天空展翅高飞。
娘亲愿意付出一切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