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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纵论天下

强烈的喜悦点燃了苏葭湄的眼睛,她双眸闪闪发光,声音清亮:“宝刀赠兄弟!夫君此举,甚合我意!”

一席话令奕六韩大起知己之感,端起食案边的一杯茶,兴奋地仰脖而尽,拍案大吼一声:“好酒!再满上”将空杯递给柳书盈。

柳书盈满脑子都是阿部稽那冰雕玉刻般的容颜,恍恍惚惚地不知身在何方,奕六韩伸过空杯给她,她也没注意。

还是唐虞反应过来,一边跑过去接杯子,一边为难地说:“汗王,我们这里没有酒啊!”

奕六韩笑骂:“笨!谁让你倒酒了,我知道没有酒,我让你倒茶!”

唐虞愣愣地想:刚才明明听见汗王喊了一声“好酒”啊?

她小跑着拧来茶壶,给奕六韩杯子里倒满茶,奕六韩又是一饮而尽,大吼:“好酒!好酒!”,杯子一倾:“再满上!”

这顿饭吃得十分高兴,主人用完餐、漱完口,按规矩,就该侍女们吃了。

唐虞和柳书盈用餐的时候,奕六韩揽着苏葭湄,与她同入卧室。其实也不算卧室,只是用帘子隔开的床榻。这道帘子平素都是卷起来的,这样显得主屋宽敞一些。今日搬家具,人进人出,就将帘子放下,以免灰尘扑到床上。

奕六韩大大咧咧地斜靠在床上休息,苏葭湄去端了一个烛台,放在床边的漆木矮柜上。

虽然是午后,室内已经阴暗如黄昏。

床边的烛台轻轻摇曳,散发出脉脉柔光,将这片狭小的空间笼上一层迷梦般的温柔。

她拖过一个狐皮垫子,跪坐地上,伏在床畔,默默地凝视他。

他满头的麻花辫披散下来,铺展在床榻上。她勾起他的一条发辫,幽幽地说:“马上就要认祖归宗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开始蓄发?”

他不答,拉过她的一只手:“你的手这么冰,怎么不烧火盆?”

“这几日不算冷,节省一点炭吧。”

他将她的两只手放进他的大手里暖着。

“小湄,你的定力真不是一般。”他望着她,眼神深沉,“始终也没问我为何搬过来。”

她乌黑的大眼睛宛若深潭,凝视他的时候,让他有缓缓沉入深渊的幻觉:“这还用问吗?必是你和她闹矛盾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小矛盾,小矛盾你不会这样去气她。”

他摸摸她的脸:“小湄冰雪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你一双慧眼。”

于是他将上午发生的事慢慢道来,她伏在床边望着他,静静地听着,从头到尾没有打断他。

直到他说完,她才冷静地说:“投奔迭次部?迭次部可汗就不担心你们这一千野利人作乱吗?你们的动机本就不纯,抱着重建部族的打算,难道迭次部可汗看不出来?”

奕六韩见她一语道破要害,心中亦是佩服,点头道:“你说得没错,迭次部可汗肯定会有所顾虑。他会想,接纳我们,是不是在迭次部草原放进了一千头恶狼,那可是一场灾祸。不过,他们让我等等阿莫敦他们传回的消息,似乎也有道理,我该怎么说服他们放我走,去高临找我生父?”

苏葭湄问道:“你有没有跟他们说,如果他们留在梁国,会有怎样的前景?”

“我说了,梁国皇帝可能会启用叶振伦,而叶振伦是我们叶氏族人。我没说叶振伦有可能是我生父,野利人没有文字,跟他们解释不清。”奕六韩想了想,不确定地问,“不过,张秀才说梁国皇帝会启用叶振伦,你觉得可能性大吗?”

“那日张秀才念的四大家族诗,你也听见了。”

“嗯……武弘苏,玄甲耀日逆虏诛。

高临叶,青池阿衡寄斧钺。

河间卫,赤仄如泉流都内。

颍川赵,金辂玉辇凤凌霄。”

苏葭湄点点头,眼中闪耀着欣赏,她没想到以奕六韩的汉语水平,张秀才只念了一次,他就能一字不落地背下来。

苏葭湄慢慢道来:“梁国当初定鼎之时,有八大元勋,称为八柱国,这八柱国既是当时北方的八个大家族,亦是八个巨大军阀。

因此北梁从开国起,军政就由豪强世族把持,一旦有战争,委任的统帅都是家族式的。

武弘苏氏就是因之而崛起,当初被你们野利部灭掉的娄胡部,逃亡到北梁,被苏崴的父亲收留。

后来就是这些娄胡人,按照草原骑兵的模式,为苏崴训练了一支玄甲兵,这才解决了梁国北部边患。

如今苏崴死了,他的三弟苏峻还镇守着寅州。苏崴的玄甲兵都到了苏峻麾下。”

“这苏峻是想拥兵造反?”奕六韩沉沉问道。

“苏峻必反,等待时机而已。据说皇帝下了十多道诏书,以各种理由召苏峻还朝,苏峻也以各种理由上书拒绝。

我想,皇帝之所以屡次下旨召他,也是缓兵之计,为集结兵马、选将出征赢得时间。”

“你的意思,皇上会用叶振伦为将?”

苏葭湄微微一笑,目中闪着冷酷决断的光,“由于前代的殷鉴,我朝压制宗室,诸王毫无实权,皇帝手无寸兵。皇帝每次诛灭权臣,都是用引狼驱虎的办法,也就是说,诛灭一家豪族,就得依靠另外几家的兵力。

开国时的八大豪族,如今只剩四家,虽然豪强大族的数量减少了,然而这四大家族却越发强盛。现在苏崴倒台了,残部都到了苏峻麾下,皇帝想要平灭苏峻,只能依靠叶氏和赵氏。

梁国最高军衔有三:天柱大将军,天策大将军,天骁大将军。

天柱大将军就是被皇帝杀掉,当初横挑强胡、纵横朔漠的苏崴。他是北疆三州大行台,爵位宋国公,可是梁国人都不以官职和爵位称呼他,而是直接称他为天柱。”

“等等!”

奕六韩突然打断她,苏葭湄心中一凛。

“小湄,你也姓苏吧?你和苏崴什么关系?”

他的汉语水平只算初窥堂奥,根本记不住苏葭湄这个对于他来说复杂拗口的名字,他从认识她起就只叫她“小湄”,时间长了,他几乎都忘了她的姓氏。这一刻才霍然记起,疑惑地问她。

苏葭湄心跳加速,然而脸上依旧镇定,仰头看着他:“我出身武弘苏氏,但我养父是疏族远宗,和苏崴一房隔得很远。”

奕六韩也未深究,点点头:“你继续说吧。”

苏葭湄暗暗松了口气,接着说道:“梁国最高军衔有三,天柱大将军苏崴,常年镇守北疆。

天策大将军叶振伦,常年驻守南疆,与南唐作战。叶振伦官拜江州大行台,由于他为政有声,百姓爱戴,人称叶江州。

天骁大将军赵栾,是当今皇后的兄长,拱卫西陲,防御羌人建立的西秦……”

奕六韩疑惑地问道:“叶振伦驻守南疆,如果皇帝调用他平定苏峻之乱,那么南疆怎么办?”

“七年前北梁和南唐签订淮阳之盟,以淮水为界,互不相犯。加之南唐皇帝李佶,骄奢淫逸,耽于享受,他从和梁国的贸易中得了许多好处,目前不可能轻启战端。”

奕六韩恍然:“啊,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目前南疆已靖,皇帝随时可以将叶振伦调离。”

苏葭湄颔首:“正是如此。”

“可是,那日听张秀才说,叶振伦兄弟经营江州多年,皇帝调用他到北部来平叛,岂不是调虎离山,将叶氏的势力从南疆抽走了?”

苏葭湄一震,眼底升起深深的欣赏与佩服,赞道:“夫君很有头脑!”

面对赞美,奕六韩面不改色,剑眉反而越加低压,“叶振伦会不会抗旨不从啊?”

“绝对不会。”苏葭湄声音微微提高,眼神冷彻。

“小湄为何这么肯定?”

“虽然梁国军政被豪族把持,皇帝手无寸兵,但是名义上,依旧是皇权至上。历代权臣但有征伐,必假帝旨。我想叶振伦不至于会公然抗旨。

再者,征调叶振伦平叛,其实也是双刃剑,能将叶家势力从南疆抽走,但是如果平叛成功,叶振伦将再次积累军功、加强兵权,趁机拥兵入朝、威行内外,不是不可能。”

奕六韩凝眉沉思,不由深深敬服和赞同苏葭湄的看法。

“小湄觉得,这个叶振伦真有可能是我生父吗?毕竟,玉坠上镌刻的诗句,虽然含着叶振伦的表字,但也有可能是巧合。叶振伦镇守南疆,高临也在梁国南部,我是怎么被人遗弃到北疆军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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