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冰冷檐滴
自从另一名侍女苏拉死于玉井山夜袭,玛吉受歌琳影响,也把苏拉之死怪罪于苏葭湄,只见她眼神冷毒,直视苏葭湄,用汉语一字一顿道:“我家公主说,她要等汗王。汗王是和她睡,又不是和你睡。你自己先走就是了。”
话音刚落,一道炸雷在天边响起,将这几人都惊了一下,苏葭湄借这机会,掩饰了脸色的苍白。
还击的语言已经涌上了舌尖,却被她强行吞咽下去,“那好,我先去休息了。”她目光淡淡掠过玛吉,转向叶振伦的亲随:“曹叔,麻烦您带路。”
玛吉特意带来歌琳毒刀般的话语,却仿佛一刀落了空,愣愣看着苏葭湄若无其事、裙裾飘摇地走过去了。
曹叔带着苏葭湄,以及她的护卫和侍女,来到衙门后的一座小院。
非常逼仄简陋的小院,素墙灰瓦,只有一间正房和两间厢房,中间隔着一方小小的天井,院中种着几簇忍冬,正盛开着黄白二色的小花。
刚走到院门口,大雨倾盆而下,屋檐下挂着的风灯在暴雨中剧烈晃动,很快熄灭了两盏。
哗哗的雨柱打在院中的青石板上,溅起大朵大朵的水花,侍卫们忙着将行囊搬入正房,然后退出去。
曹叔也退了出去,只留苏葭湄在两名侍女伺候下,换下湿透的衣裳,擦干淋湿的头发。
一切妥当后,曹叔给她们送来几份吃食,主仆三人在昏暗的灯烛下,素面无纹的木案上,席地坐在蒲垫上用餐。
侍卫们则在屋外的檐下用餐,自从上次苏葭湄被歌琳打耳光,奕六韩把苏葭湄的野利侍卫换成了叶家的家兵。
房门忽然打开,苏葭湄的身影飘出,刚擦干的发丝在风雨里轻拂着,衬着一张素白如莲的容颜,笑容如淡烟流水般清浅:“雨太大了,你们都去那边厢房里吃饭吧。”
“不妨事,少夫人。”侍卫队长答道。
“我命令你们去。”苏葭湄笑容消失,神情转冷。
侍卫们便将吃食都放回食盒,苏葭湄让他们把门口靠着的油纸伞拿去,他们撑着伞,拧着食盒,进了一旁的厢房。坐下来围着食案,摆开饭菜吃起来,这样确实比站在屋檐下、被暴风雨鞭打着就食,不知舒适温馨多少倍,每人心中都对三少夫人充满感激。
苏葭湄回到房内,坐下来继续吃饭。
唐虞一边吃饭一边愤愤不平地念叨:“夫人你性子太好了,那女人不过是个偏房小妾,竟然说出那等不要廉耻的话来。汗王跟她睡又如何,小妾不就是用来睡的嘛,被男主人睡得多些就抖起来了?笑死人了,睡她睡得再多,她也就是个妾,夫人才是明媒正娶的妻。刚才叶大将军都说了,回去就给你和汗王补办大婚呢!”
“好了,唐虞。”苏葭湄清淡的语气中带着不容抗拒的严厉,“不要再说这事了。”
唐虞略觉尴尬,连忙夹了一筷子萝卜条到苏葭湄碗里,“这萝卜条很爽口,夫人你尝尝。”
苏葭湄暂且不拿筷子,望着柳书盈:“书盈,你今晚住哪里?”
自从在臼陵郡和女眷汇合,这一路上柳书盈都住在阿部稽帐中,她也表示过要陪苏葭湄,苏葭湄总是把她推到阿部稽那里去。
柳书盈放下筷子,答道:“今晚我陪夫人吧,阿部稽他们肯定脱不开身,估计都忙得想不起我来。”
唐虞嚼着萝卜条,冲书盈翻了个白眼:“书盈你是故意炫耀吗,我们都知道你家阿部稽,就算再忙,都不会想不起你。”
“我哪有炫耀。”柳书盈微笑着解释,“阿部稽做事很认真,忙起军务来都是心无旁骛的。”
“夫人,你看她越发炫耀了!”唐虞给苏葭湄盛了一碗鱼汤,放在苏葭湄面前,对苏葭湄道:“满口夸她家阿部稽,夫人你说,这还不是炫耀吗?”
“唐虞,你就放过书盈吧。”苏葭湄咽下嘴里的饭菜,笑着对唐虞道。
“小蹄子,你难道不是每天都在夸叶靖吗?”柳书盈嘴里反击,手上却不停着,将鱼肉细细剔去刺,夹进苏葭湄的碗里。
唐虞气得用勺子柄去敲柳书盈的头:“不要胡说八道,人家叶靖有心仪的姑娘,是叶家大小姐的婢女,叫做……叫做什么来着?”
“叫做采薇。”苏葭湄夹了剔好刺的鱼肉放进嘴里。
“啊,对,采薇!”唐虞赞道,“夫人记性就是好!上次我听见汗王跟叶靖打趣说,要不要我帮你去跟修鱼说一声,把采薇给你。”
“不是修鱼,是嘉妍。修鱼是汗王的妹妹,叶家的四小姐。”苏葭湄蹙眉纠正。
“啊,我说错了,口误,口误。”唐虞连忙解释,“我知道大小姐是嘉妍,我还知道大小姐年过三十,至今未婚。”
“她的择偶条件太苛刻了。”苏葭湄在灯下看了柳书盈一眼。
奕六韩私底下跟苏葭湄说过,想让阿部稽娶叶嘉妍为妻,柳书盈纳为妾室。并且交待苏葭湄目前先不要告诉任何人。
苏葭湄曾对柳书盈承诺,一定要让她成为阿部稽的正妻,而且这也是阿部稽的心愿。然而,若是阿部稽和叶嘉妍联姻成功,对于奕六韩在叶家立足,会有莫大助益。
苏葭湄心中复杂难言,默默喝着汤,沉默下去。
一顿饭吃完,柳书盈伺候苏葭湄漱口,唐虞收拾碗筷、抹食案。
窗外雨声小了,疏疏落落地从滴水檐落下,落在石阶上,发出轻微的滴答声。柳书盈将窗户打开,一股雨后湿润的空气扑了进来,带着山间林野特有的清新,隐隐还有清淡的花香。
主仆三人开始整理行囊,将衣物和日常用具拿出来。
一切收拾妥当后,来了两名亲兵,一个是奕六韩的亲兵,一个是阿部稽的亲兵,在院门口出示令牌后,门口卫士放他们进来,院中的侍卫认识他们,连忙通报苏葭湄。
苏葭湄走到檐下,被暴风雨吹灭的风灯,不知何时重新点上了,在夜色里发出朦胧的光晕,映得檐前滴水犹如银花飘落。
奕六韩的亲兵躬身行了一礼,道:“汗王让我跟夫人说,他今晚宿在城外军营,不过来看您了,请您早点歇息。”
“好的,辛苦你了。”苏葭湄微微颔首,忽然,她眸中幽光一闪,似是不经意地问,“你们公主住哪里?”
亲兵踌躇了一下,有些局促地答道:“公主和汗王住在军营里。”
一滴冰凉的檐水,坠落在苏葭湄脖颈里,又顺着脊背往下流淌,在这初夏的夜里,竟有轻微的冷意从她身上弥漫开来。
“哦,我明白了。”苏葭湄抿了抿嘴,点点头。
这时,阿部稽的亲兵站出来,先向苏葭湄行了一礼,然后对她身后的柳书盈道:“柳夫人,阿部稽头领让我带话,他今晚住在城外的军营,不方便接你过去,让你就留在苏夫人身边。”
柳书盈听他叫“柳夫人”,有些不好意思,向阿部稽的亲兵微微屈膝,还了一礼:“我知道了,辛苦你跑一趟。”
苏葭湄回头让唐虞拿了点碎银来赏给两名亲兵,两名亲兵推辞了一下,最后还是接下,告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