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白沙峪之战1
西厢房里,沙列鲁向歌琳报告,他打听清楚了,侯本中目前在王赫帐下。
上次沙列鲁向歌琳献耳环时,歌琳曾交待他打听杀死括廓尔的侯本中现在何处。
碧眸蒙上了一层泪光,她咬牙切齿,一字字道:“沙列鲁,你给我留意这个人的去向,一有此人的消息就报告我。我要为括廓尔报仇!”
“这人虽然倒戈立功,但毕竟曾经参与苏峻作乱,还不知梁国朝廷会如何发落。不过看情形,叶大将军叶振伦应该会为他们上奏力保。”沙列鲁道。
“那么以后,苏崴的旧部就全都纳入叶家了。”歌琳低垂眉睫,拨弄着手腕上的金铃,“昨晚汗王安慰我说,他父亲对骚狐狸好,是因为骚狐狸给他父亲带来了苏崴的旧部。汗王还说,他父亲这么喜欢骚狐狸,对我们是好事,以后他可以利用骚狐狸,在叶家立足。汗王让我以后不要再吃他和骚狐狸的醋……”
说到这里,歌琳微微抬目,眼中一片茫然与凄惶,“为什么她这么幸运?亲爹是汗王的师父,养父是天柱大将军,义父是汗王的父亲。以前汗王对她好,是为报师恩。以后对她好,是利用她讨好父亲。总之汗王就是得对她好……”
沙列鲁见状安慰道:“公主,汗王心里爱的是谁,你还不清楚吗?既然你知道汗王对她好,都是被迫的,你就不要再计较了。公主,记得要隐忍、伪装,等到汗王足够强大,能够自己做主的那天,汗王会把属于你的一切,包括正妻之位,还给你的!”
“是吗,真的吗?”歌琳惨淡一笑,摇曳的烛光下,她哀凉的笑意,凄美得像一朵月光里的白昙花,随时会凋零,“汗王会爱我到那个时候吗?男人的爱,真的可靠吗?到他足够强大、能够自己做主的那天,天下美女任他予取予求,他心中还会有我?”
“所以公主不能只指望汗王,还要培植自己的势力。”沙列鲁跪坐在下方席垫上,手撑膝盖,垂首道,“公主,瀛关外的苏崴残部,是当初被我们野利部打败的娄胡人,汗王正在设法向他父亲请战。届时我一定会杀敌立功,争取重获带兵之权,将来才好成为公主的有力臂助!”
歌琳落寞地笑了,她当然明白沙列鲁的意思,沙列鲁是要她和他互相提携,她为他美言,他将来也会支持她。
可是对于歌琳来说,她帮沙列鲁是看在琪雅的份上,她从未想过要沙列鲁回报什么。
沙列鲁的暗示,让歌琳有种说不出的寂寞。
谈话结束时,她再次叮嘱,“沙列鲁,我还是那句话,千万不要记恨阿部稽,听到没有?”
“我知道了,公主。”沙列鲁垂目,以手抚胸,“公主还有没有什么要吩咐的?若是没有,属下就先告辞了。属下是跟着阿部稽的亲兵一起来的,得和他一起回去,不能让他久侯。”
“没有什么了,你走吧。”歌琳并未抬眸,神情有些恍惚。
沙列鲁行了一礼,起身离去。
外面已是夜色朦胧,他对忍冬丛边等候的亲兵点头示意,两人一道往院外走去。
走出院门时,沙列鲁突然回首望了一眼正房,窗户后面有个脑袋缩了一下。
“唐虞……”他轻唤,嘴角的笑意越发意味深长。
过了几日,奕六韩又带着阿部稽等人去向父亲请战。
瀛关外的敌军主帅高奇,也是胡人,以前是草原上娄胡部的王子,娄胡部被野利部吞灭的时候,高奇才十来岁,由数十名勇士保护着,逃到梁国,被苏崴的父亲收养。他和苏崴自幼一起长大,亲如兄弟。苏崴喜穿胡服,爱披发,雅工异域器乐,皆受高奇影响。
苏崴长大领兵之后,高奇帮助他训练了一支玄甲兵,这支军队是梁国最强的骑兵,他们虽是汉人,却以胡人的习俗生活,穿胡服,吃奶酪,在边境与胡人杂居。
十年下来,这支军队和草原上的骑兵几乎没有区别,苏崴便是依靠这支骑兵,横挑强胡,威震朔漠,解决了梁国北部的边患。
苏崴被杀后,梁国皇帝下旨召回苏崴余部,可是谁都知道,这一去肯定是自投死地,于是苏崴余部全都投奔苏峻。
苏峻起兵之后,便让高奇率领玄甲兵,直接从老巢南下,进攻京师。而苏峻自己则从西边绕道进攻。
从苏峻老巢寅州南下京师,必经瀛关。这一带山势雄伟,峭壁林立,只有瀛关这一处可以通行,却被一座关城堵塞住。因此,当苏峻的西线节节败退时,高奇的东线也陷入了胶着。
玄甲兵虽然纵横大漠,胡人见之披靡,但是却和大漠骑兵一样,优势是野战,而不是攻城。
高奇攻打瀛关城,攻打了两个月也没打下来。
叶振伦高城坚垒,固守不出。同时派了两支军队,一支去攻打寅州,寅州是苏峻的老巢,只要苏峻老巢陷落,高奇就断了后援。另一支军队插到高奇和寅州之间,试图截断高奇的粮道。
叶振伦想用这种方式拖垮高奇,到时候高奇自然就不战自溃。
然而这种战略,亦有它的弊端。那就是,叶振伦需要一直盘踞在瀛关,需要源源不断的粮草,需要皇帝的信任与支持。如果朝中政敌参一本,说叶振伦在瀛关拥兵养寇,故意坚守不出,只怕会祸生不测。
奕六韩在定昌收的谋士皇甫琛给他分析完利弊,奕六韩便决定请战。
但是他连续几次向父亲请战,都遭到了拒绝。
今日这是第四次来请战了,刚进大堂,却见堂中站了一个身穿粗布短打、脚上有绑腿、草鞋上全是泥的矮壮男人。
“父亲。”奕六韩对父亲行过礼,见二哥陪坐在旁,忙又对二哥行礼,“二哥。”
叶振伦微抬下颌,示意他另一侧落座。
父亲麾下三大谋士之一姜希圣,屁股一抬准备让奕六韩坐,奕六韩连忙谦逊地道:“先生安坐!”带着阿部稽和皇甫琛就坐了靠下的位置。
“继续说吧。”叶振伦的声音很和蔼。
堂中那布衣泥腿的矮壮男人便继续说下去。
听了一会,奕六韩明白了:这矮壮男人叫张二毛,是瀛关东北方向白沙峪一带的货郎,常在关内关外行走,向周围崇山峻岭间的村民兜售日常用品。
最近他遇到几个没见过的生面孔,说是逃难到这一带的宁州人,打听入关的路径,听说白沙峪有路可以入关,便在白沙峪一带悄悄探查。
张二毛觉得很奇怪,那些人说是宁州逃难过来的,宁州正是高奇军后方,叶振伦派了一部分军队过去,最近刚刚打了几场恶仗。说是宁州逃过来的难民,这倒没啥值得怀疑。
但是,跟张二毛结伴而行的另一个货郎,他的老娘恰好是宁州嫁过来的,他说那些人的宁州口音有点怪,不像是土生土长的宁州人,于是张二毛赶紧来向叶振伦报告这一异常情况。
当初叶振伦刚接到皇帝调令、让他到瀛关驻守,他便提前到了瀛关奕六韩就算早点去高临也会扑个空,在瀛关附近到处巡视、勘察。
叶振伦还找来了瀛关附近山林间行走的挑夫、货郎、甚至山间道观的道士、尼姑庵的尼姑,以重金收买这些人,让这些人替他侦查敌军动向。
这张二毛正是被叶振伦收买、作为细作的货郎之一。
奕六韩对父亲的钦佩,不禁又深了一层:在贩夫走卒、云游僧人中培养细作,这种打仗方式,奕六韩以前真是闻所未闻,他以前跟随穆图征伐,从来都是铁骑纵横、旋风般来去,抢了就跑,草原上的蛮族哪有这些花花肠子?
听完货郎的叙述,叶振伦赏了钱给他,让他先下去,脸上并无任何特殊表情,不动声色地问谋士们:“你们怎么看?”
坐在谋士那一排第三位的邹云功咳了咳,捋须开口,他一出声,奕六韩就扭过脸去憋住笑,可是怎么也憋不住,只好拼命低着头,脸虽然看不见了,却见肩头微微抖动。
数月不见,这邹云功头顶的头发越发稀黄,越发地像一枚毛鸡蛋了。
“就算张二毛说的是实话,也有可能是高奇故意派人打探路径,让我们误以为他会从白沙峪走……”邹云功眯着眼慢慢说道,眼角余光看见奕六韩在那笑,心里怒火万丈,叶三郎太无礼了,第一次见面就笑我,现在我说话他也笑。
邹云功眯眼一掠奕六韩,强压怒火,继续对叶振伦道,“请主公提防声东击西之计啊!”
叶振伦沉默不语,手抚长髯,微染霜色的刚劲长眉深深地压低。
“可是,若高奇真的走白沙峪呢?”突然一道飘逸峻爽的身影站起,走到了墙边地图旁,拿起藤木杆,“主公请看,从白沙峪出来,南下便是东田郡,东田治下的桓康县有著名的桓仓,屯粮数万石。
如果敌军出其不意兵临桓康,守将毫无防备,一旦高奇抢占桓仓,解决了粮草问题,再渡过泯水,越过黄龙原,插入我们背后。和关外敌军一道夹攻,那么我们就危险了。
高奇麾下的玄甲兵,不擅于攻坚,所以主公才能凭关而守,可是,一旦让他们从白沙峪入关,关内地势平坦,无险可守,正好有利于玄甲兵驰骋!
若论野战,我大梁国没有哪支军队能胜过玄甲兵!主公切不可让敌军有任何机会入关!”
说话的正是叶振伦麾下的另一位谋士,外号“子牙再世”的姜希圣。
他说话的时候,邹云功嘴角微微扯了一下,习惯性眯着的眼里一线寒光掠过,心想,怎么每次我说话,姜某人都要和我唱反调?而且主公每次都是听他的。
果然,叶振伦抚着颔下长须,缓缓道,“白沙峪肯定要派兵过去的,不管高奇是否使了声东击西之计,我们都要东西并举!只是,关城的兵不能动……”
这时,大堂里响起一个清劲有力的声音:
“父亲,我愿领兵前往白沙峪阻截敌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