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兄弟龃龉
“正是。我知道你喜欢书盈,但你需知,书盈出身低微,做正妻是不可能的。娶妻娶妻,娶的是妻子背后的势力,两家联姻必须对双方都有利。心爱的女人,纳为妾就行了。”
阿部稽沉默了,眉宇深蹙,唇线紧抿如薄刃,半晌方道,“那我今晚请你父亲把书盈赐给我为妾,可以么?我不想再让书盈为奴为婢,想让她在我身边。”
“这……”奕六韩踌躇道,“你为何如此着急,小湄对书盈犹如姐妹,我在小湄那里,从不让书盈伺候。纳书盈为妾之事,何不从长计议,等先娶了大姐,届时,我会跟大姐说,让你纳书盈为妾,让大姐善待书盈。若是你未娶大姐之前就先纳书盈,大姐进门看见你有宠妾,心里多少会有芥蒂吧,若大姐有了芥蒂,以后对书盈也不利。”
一听连纳妾都不行,阿部稽心里顿时怒火升腾,心想,我连纳个妾你都要干涉阻挠。
当初,书盈本来就是我比武胜利赢来的,你强行把琪雅嫁给我,那时你说得多好听,等我把琪雅哄好了,就劝琪雅准我纳妾。
结果,琪雅死了,为了照顾沙列鲁的情绪,你不准我和书盈在一起。
现在,沙列鲁总算不闹情绪了,我终于可以和书盈在一起,结果我又要娶你姐姐。
娶就娶吧,但得先娶你姐姐,征得你姐姐的同意,我才能纳妾。
谁知道你姐姐是不是妒妇?将来说不定,我纳书盈为妾之事,又要一拖再拖,无限期地拖下去。
当初我和你多好的关系,摔跤、骑马、射箭,哪样不是我教你的。我们草原男儿,会走路就会骑马就会摔跤。你八九岁了,还啥都不会,都是我手把手教你的。奕六韩和阿部稽小时候的故事,将来会有番外奉送
我对你毫不藏私,结果后来你学了绝世武功,却对我瞒得滴水不漏,你被穆图可汗提拔做了狼卫,又升了狼卫队长。你何曾想过要提携我,若不是勒内去找你,你想到我了吗。
如今我为你打仗,为你浴血奋战,这次白沙峪之战,若非我在河滩战场赢得胜利,你损兵折将这么多,你父亲还不知要怎么责罚你!
心里翻江倒海地想着这些,阿部稽强抑着不发作,沉默地走着路,双手紧紧攥成拳头。
十多年的兄弟,他的怒气,奕六韩岂会感觉不到。
奕六韩想,你竟敢跟我置气?
赫比大叔用昆仑奇乌打造的宝刀献给我,我给了你。黎阳守将赠给我的大宛宝马,我也送了你。我在西线收编的嫡系人马,也交给了你。还要怎么器重你?
不过就是一个女人,你就跟我闹情绪。
十多年的兄弟情,比不上一个柳书盈?
兄弟俩一路沉默地出了关城,来到山下的军营,夏日傍晚迟迟不落的夕阳,终于沉到了连绵起伏的群山背后。
西边一带高耸的危崖峭壁,将营地笼罩在阴暗的暮色里。清越悠远的报时刁斗声,嗡嗡地回荡在沟壑林木间。
奕六韩回中军营、阿部稽回左营时,阿部稽一言不发,亦不告辞,径直转身就走。
奕六韩忍了忍,还是决定自己大度一些,伸手拍拍阿部稽的肩:“我也是为了你们能在梁国更好地立足,毕竟野利部和北梁曾是敌对双方。如果能和我大姐联姻,你的前途更好,对书盈也更好,让心爱的女人跟着你过颠沛流离的生活,想必也非你所愿……”
“我知道了,汗王。”阿部稽蹙眉打断他,以手按胸,躬身施了一礼,再不看他,也不多说,转身走进营中。
跟随在阿部稽身后的亲兵们,上前对奕六韩行礼,然后才跟上去。
奕六韩手悬在半空,保持着拍肩的姿势,望着阿部稽的背影,郁闷得想骂娘!
阿部稽走进左营的议事帐,副将听说他回营了,连忙进帐禀事。
今日凯旋,大军回营,需要清点人马、兵器,阿部稽和奕六韩要进关城拜见叶振伦,将营中事务交给了副将。
副将复命完毕,阿部稽又交待了几项未尽事务,便去看勒内。
刚才进关城时,奕六韩让有家眷的将领跟着一起去,谒见完叶振伦就可以顺便去看望家眷。
勒内没精打采地说他不去了,气候炎热,长途鞍马,他的箭伤尚未痊愈,想回营歇息。
阿部稽担心勒内,焦急地踏进勒内帐篷,看见勒内歪在榻上,敞胸露怀,摇着一把竹柄素纱小方扇,虽然没什么精神气,但气色看上去还好。
“吃瓜,吃瓜!刚才二少将军亲自送瓜来了。”勒内用扇子指了指榻边一张巾帛盖住的小半个切开的西瓜。
“我那儿有。”阿部稽在榻边盘腿坐下,“谒见大将军时,二少将军给汗王送了两个瓜,汗王给了我一个。”
“他倒是会收买人心呢,刚才给我们营送完瓜,又到狮子坳军营那边送瓜去了。”
“没用。”阿部稽冷酷地断言,“一点小恩惠,哪里比得战场上出生入死的情义。”
“那当然了。”勒内赞同,“成天穿着那副华丽丽的铠甲,也不知道是干啥的,就没见他上过战场,大热天的穿那一身也不嫌热。哪里比得上我们汗王,与将士们同甘共苦,最下层士卒吃什么穿什么,他就吃什么穿什么。”
阿部稽点头:“汗王这方面是没得挑。”
勒内听话音总觉得不对,什么叫这方面没得挑?再细看阿部稽,见他眉间似有忧色,于是问道:“你怎么了?有心事?”
阿部稽知道,什么也瞒不过好兄弟勒内,于是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最后还加上一句:“先是让我娶沙列鲁的姐姐,现在又让我娶他的姐姐。他当我是什么。”
勒内用扇子指着他大笑,淡蓝色眼里既有戏谑,亦有深深的崇拜:“谁让你这么优秀,我是没有姐姐,我有的话,也要你当姐夫。”
阿部稽怒瞪勒内:“别给我扯远了,今天这事,你说咋办。”
勒内耸耸肩,摇着方扇:“还能咋办,汗王让你娶谁,你就娶谁呗。”
“我不是不愿意娶他姐姐,叶大将军对我在河滩战场的表现很满意,刚才拜见他时,他还大大嘉许了我。我想趁着这机会,正好把书盈要过来,我不过就是要一个侍女做妾,叶大将军想必不会拒绝。你说呢?”
“汗王已经交待你,娶他姐姐之前,先不要急于纳妾,你今晚若向大将军提出此事,汗王会怎么想?”
“我管他怎么想!”阿部稽一龇牙,灰眸突然闪耀出狼般的桀骜与凶狠。
勒内吓一跳,从榻上坐直了,神色严肃起来,“阿部稽,可别这样。将来咱们在梁国还得靠汗王,你别忤逆他。”
“行了,我知道了!”阿部稽沉着脸道,深蹙眉峰不再多言。
勒内叹息地望着他脸色,心想,明明奕六韩和阿部稽认识在先,自己加入在后,可自从勒内加入,他们三兄弟中,勒内就一直是奕六韩和阿部稽之间的调和者。当真是两强难并立?
“今日拜见大将军,听说汗王被责骂了?”勒内问道。
“虽然打了胜仗,但大将军对战果不满意。”阿部稽说道。
“我倒是有个想法,兴许可以帮汗王将功赎过。”勒内的淡蓝眼睛,泛出一线亮光。
“你是说,关外残余的玄甲兵?”阿部稽的灰眸亦是一亮。
“嗯,之前听葛冲说,安德原名安林德桑,后来才改汉名安德。安林氏是娄胡第二大姓,我父亲正好也是安林氏人,而且我记得小时候,父亲跟我说,部落灭绝时,他和一个弟弟失散了,那个弟弟就叫德桑,不知道是不是高奇手下这个德桑。
但是高奇还在时,他们绝不会投降。现在,高奇死了,白沙峪之战的胜利,对关外残余的玄甲兵,肯定是一个震慑。这时候去劝降,把握更大。”勒内缓缓道来,眼里轻漾着智慧与自信的光芒。
阿部稽不禁为最好的兄弟欣喜,“你若能兵不血刃劝降关外残余叛军,你的功劳只怕比我的还大了!”
“这事还不好说呢,我也只有五成把握。”勒内淡定地轻笑道。
这时,帐外有人叫道:“勒内头领。”
“进来!”
进来一个勒内的亲兵,后面引着一人,勒内一见那人,心中猛地一跳。
那是苏葭湄的侍卫,他对勒内拱了拱手:“勒内头领,三少夫人请你去一趟。”
“好,好,请你稍等,我就来!”
阿部稽还在想“三少夫人”是谁,就见前一秒还歪在榻上的勒内,猛地一跃而起,这一跃牵动了肩上的箭伤,痛得勒内捂住肩头、龇牙咧嘴。
“你没事吧?”阿部稽起身欲扶他。
“无妨,无妨。”勒内一边痛得咬牙,一边低头系好衣襟,抚平长衫上的皱褶,又拿出一面铜镜左照右照。放下镜子,看见阿部稽目瞪口呆的样子,连忙笑着解释:“顺道去看看泽阿依和兰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