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喜脉
她站在院外一株梓树下张望,远远的,可以感觉到她的焦急。
浓荫如盖的梓树开满了一蓬蓬白色的小花,笼着她纤细的身影,院门口悬着的灯笼晃动着幽幽的微光。
他只觉满耳嘶鸣的蝉声都静止下来,多日来的思念突然间像猛涨的潮水,排山倒海地涌来。
她穿着白底蓝绿花纹的抹胸长裙,外披一件白色轻纱薄衫,颈间挂着一串蓝松石项链,耳朵下是蓝色长流苏耳坠。全身上下只有蓝白二色,在这燠热的盛夏之夜,显得格外清爽。同时,抹胸的式样和长至肩头的流苏耳坠,又隐约透出几分妖娆。
她这一身是今日特意为奕六韩穿的。奕六韩刚走不久,旁边偏院就有人过来,说是兰茵晕倒了,她没来得及换装,一面派人去找曹叔请大夫,一面派人去城外军营找勒内。
她和歌琳住在主院,其余家眷都挤在偏院里,她到院中看了兰茵,见她已醒过来,但仍旧虚弱,连忙又到院门口来等。
大夫还未到来,勒内先到了,他身上穿的竟还是当初在玉井山时,她给他做的那件绸衫。气候这么热,他都不舍得将这件春衫收进衣箱。
苏葭湄心间漾起一丝涟漪,一个多月前柳烟深处的那一幕,如同遥远的梦境,在记忆深处若隐若现。
“苏夫人。”他恭恭敬敬地对她拱了拱手,眼眸半垂。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肩头,那里鼓出来一块,显然是包扎着药布。她张了张嘴,似乎想问问他的伤情,但终究没问,只说:“勒内头领,兰茵病了,快跟我来。”不等他有所反应,就长裙飘逸,走到前面去了。
房内拥挤而又闷热,一间房住了六名家眷。
“夫君!你怎么不来看我们!?”
泽阿依坐在兰茵床边,听到脚步声,抬头看见勒内,蹦起来就冲过去,一头扑进勒内怀中,捶打他的胸膛,听到他闷哼一声,连忙抬起头来,惊声叫道,“夫君你受伤了?!”
她正要抚摸他肩上凸起的一块,他推开她:“让我看看兰茵。”
“大夫到了!”有人喊道。
苏葭湄忙迎了出去,不一会,带着一名随军医生进来。勒内起身让座,军医坐在床边为兰茵把了一会脉,站起身来,作了一揖:“恭喜,这位夫人有喜了。”
“什么?”勒内淡蓝色眼睛绽放出强烈惊喜。
“不可能吧!”泽阿依难以置信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妒意,“兰茵,你多久没来事了?”
“好像……”兰茵愣愣地看着泽阿依,“有很久了。”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泽阿依气得叉腰大喊,转头对勒内说,“夫君,她若早点告诉我,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
勒内没理睬她,向军医问一些如何保养的问题,军医留了一副药方、叮嘱了几句就忙着要走,勒内拦住他,伸手到怀里掏,却掏了个空,正急得汗流满面,苏葭湄从袖中拿出几块碎银,塞到军医手里:“辛苦您跑一趟。”
军医也不推辞,接过碎银揣进怀里,拱手道:“夫人客气了,下次可以直接派人找我。”
“那就多谢了。”
苏葭湄送军医到院门才折回来,只见勒内坐在兰茵床头,兰茵半靠在他身上,他正低了头,与她耳厮鬓摩、款语温存。
泽阿依照勒内的吩咐倒了一碗水来,见此情形,将粗瓷碗重重搁在案上,发出很大的响声。
勒内抬头看了泽阿依一眼,蹙了蹙眉,端起碗喂兰茵喝水。
兰茵才喝一口就呛到了,咳嗽不止,勒内连忙给她抚胸拍背:“慢点喝啊……”
泽阿依斜眼看着,高高嘟起了嘴,在一张胡床上坐下生闷气。
她和兰茵其实一直相处甚欢,从未有过争风吃醋。住在玉井山的时候,家里的活都是兰茵承担,就连泽阿依的内衣裤都是兰茵浆洗。
通常情况下都是泽阿依侍寝,有时候泽阿依葵水或者身子懒,就让兰茵代她服侍勒内。算起来,兰茵得的雨露比泽阿依少得多,却没想到她倒先怀孕了。泽阿依越想越觉得委屈、不公、憋气。
耳边听得苏葭湄和勒内在说些什么,泽阿依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也没听进去,直到勒内说了一句:“可以让泽阿依给兰茵煎药。”
“啊?”泽阿依回过神来,“夫君叫我?”
勒内十分不悦:“大夫给兰茵开了一副安胎药,苏夫人教你如何煎药,你学着点,以后就由你给兰茵煎药。”
泽阿依赌气地抱怨了一句:“我不会煎药!”
“那你会什么?你这个养不出壮狗的懒女人!”勒内斥责道,“你也就会玩博戏!”
“谁玩博戏了?我都好久没玩了!”泽阿依眼圈一红,争辩道。
“再玩下去,我这个人都要被你赔进去了!”
“你胡说,我一直是赢多输少!”
“还赢多输少!你把我那套价值连城的九环套杯都给输出去了!”
“为了那套破杯子你都念了我多少次了?不过就是一套酒杯而已!”
“你懂什么,你这个脑子长到屁股上的蠢女人!”
他们这几句争吵是用野利语,满屋子都是两人叽里呱啦的唇枪舌剑。兰茵咬着下唇,焦急地直朝苏葭湄看,意思是要苏葭湄帮忙劝架。
“勒内头领。”苏葭湄清冷的声音响起时,泽阿依还在高声叫喊,勒内暴喝一声:“你给我闭嘴!”
泽阿依吓得一缩肩,不敢再说了。
“呵,不好意思,苏夫人。”勒内转头对苏葭湄笑道,“夫妻吵架,让你见笑。”
苏葭湄没有什么表情,也不接话,只说:“你看这样好不好,让兰茵住到我那儿去,唐虞和书盈都懂煎药和照顾病人。”
勒内看着她,有一晌没说话。
苏葭湄避开他的直视,看向一旁,然而他的目光却像淡蓝色的海水涌了过来。
“好吧,那就有劳夫人照顾兰茵了。”勒内站起身,向苏葭湄深深一躬。
“勒内头领不用客气。”苏葭湄敛袖还了一礼,对兰茵说道,“兰茵现在就跟我走吧,晚饭就到我那里去吃。”
泽阿依哼了一声,低声叨咕:“走了正好,我还不乐意伺候她。”
“快帮兰茵收拾东西!”勒内走过来,作势踹了泽阿依一脚,用野利语骂道,“贱婆娘,几天不抽鞭子,好马也不会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