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谨言慎行
“有烤全羊岂能没有烧酒!”奕六韩豪放大笑,醉意醺然。
今日在宣德门献俘,之后太庙祭祀,皇帝将祭祀的三牲赏给此次平乱有功的将士们,奕六韩他们分到了几十头牛羊猪,照着从前野利部的烹调法,烤了十头全羊,在城郊军营外燃起几堆篝火。
大伙围坐火堆,操刀割肉,大碗喝酒,齐声高唱野利部的民歌,之后又进行摔跤比赛,大伙玩得不亦乐乎,仿佛又回到了塞外游牧的岁月。
直到叶振伦差人来通知他们,明日寅时有朝会大典,平乱有功的将士都将参加,届时会册封官爵、颁赏钱帛,这帮野利人才不得不散了。
苏葭湄想,难怪早听说献俘仪式散了,却不见夫君回家。再一看夫君身后的野利头领们,一个个红光满面,都是一副吃饱喝足、尽情纵欢的样子。
“你们赶紧睡吧,我会按时叫醒你们。”苏葭湄一边说一边用眼睛大概数了一下野利头领们的人数,有十四个,主要是这次平叛立了战功的野利人,有些是以前玉井山的头领,也有后来因立了军功新提拔的。
“我房间西侧的两间耳房可以睡四个,东厢房和耳房都空着,可以睡六个,后院还有两间下房空着,你们自己商量一下哪些人睡哪里。”
苏葭湄说完,奕六韩一举手:“我和小歌睡。”
苏葭湄冰冷的杏眼轻轻一挑,瞥了奕六韩一眼,没有什么特殊表情,只是将手中挽着的长发向后背一甩,披散的长发顿时宛如明晃晃的水波般泻下,但见她背影孤寒,声音冷冽:“那你让小歌给你们穿朝服,我不管了。”
奕六韩一把将她拽回,苏葭湄一个踉跄,被他强势搂入怀抱:“哎,别生气,我开玩笑的啦,只能睡三个时辰,我又何必去打扰小歌!”
最后安排下来,奕六韩、阿部稽、勒内和一名野利副头领,睡在苏葭湄正房旁的耳房里。
奕六韩和阿部稽睡的这间,原本是准备给柳书盈住的。奕六韩已答应把书盈给阿部稽,阿部稽却坚持先娶他姐姐,再纳书盈。兄弟俩和好如初,再无半点嫌隙。
柳书盈给他们铺床叠被的时候,奕六韩扯住她悄声道:“书盈,我和你换,我去跟小湄睡,你跟阿部稽睡。”
柳书盈秋波含情,唇角带笑,瞅了阿部稽一眼。
阿部稽疏懒地靠在床头,醉醺醺地斜着眼,单衫的前襟落拓地敞开,带一抹浅笑凝视着书盈,柔和的烛光给他棱角分明的面孔笼了一层难得的温润,袒露的胸膛白皙精壮有如坚玉。
柳书盈娇腮泛起两朵桃红,嗔怪地对奕六韩道:“汗王你今晚和阿部稽睡最安全,否则,你不管和谁睡,另一个都得吃醋。”
“这个好办,搂着她们两个一起睡。”奕六韩张开双臂作搂抱状,一脸嬉皮,“雨露均沾,一个都不冷落。”
柳书盈掩嘴一笑,“汗王,你也就在这里说说,你当真敢?”
奕六韩一下子如泄了气的皮囊,瘫倒下去:“还真不敢,两个我都惹不起……”
柳书盈和阿部稽相视而笑。
勒内和副头领胡特被安排在另一间耳房,这本是唐虞的房间,由唐虞为他们叠床铺被。苏葭湄也跟着过来,在门口站着扫视了一圈,见一切妥当,便对勒内点点头:“你们安心睡吧,我过三个时辰叫醒你们。”
“有劳夫人,夫人也请安寝一会。”勒内望着她说,“千万别熬着,叫几个小厮值夜即可。”
“我知道,多谢头领关心。”苏葭湄淡淡地道了谢,转身离去。
勒内凝视着她的背影,入定般许久不动,直到唐虞铺好了床,拍了拍枕头,立起身:“好了,勒内头领,你们睡吧,窗下条案的壶里有泡好的茶水。”
“啊,好。”勒内回过头来,淡蓝色眼睛在烛光下流过一抹惆怅。
大约丑时,苏葭湄按时叫醒了他们。
然后迎晖院的丫鬟仆妇们都来帮忙,由苏葭湄指导着,为十四个野利头领穿朝服。
按品穿完朝服,已是丑时三刻,奕六韩带他们到叶府正堂和父亲、二哥汇合,之后一道进宫。
他们走后,苏葭湄方才洗漱了歇下,一直睡到午后膳食送到的时候。
叶府的规矩是一日三餐以及点心,都由大厨房做好之后送到各院。梁国的平民是一日两餐,钟鸣鼎食之家则是一日三餐,叶府在一日三餐之外还会加送点心。各院虽有小厨房,但小厨房主要是用来烧开水或者热菜饭,不单独开小灶。
迎晖院的午膳,连同歌琳的份,都是送到苏葭湄的正房,苏葭湄让柳书盈给西厢送了两份过去。
用完午膳,苏葭湄和柳书盈、唐虞主仆三人继续整理行囊,布置房间。席不暇暖地忙了一下午,突然听到外面锣鼓声声、鞭炮阵阵,人声喧哗,鼎沸异常。
唐虞率先跑了出去。
苏葭湄和柳书盈都是稳重之人,将手里的活放下,才随后走出。
刚走下台阶,就见唐虞正和仪门外的小厮说话。
“咱们家老爷升为太尉兼领三州大行台!还有二少爷封侯了!大少爷十岁封侯,咱们二少爷虽然封得晚些,但大少爷初封是县侯,几年后才进为郡侯,二少爷这初封就是郡侯啊!”小厮激动得唾沫横飞,他是吴夫人院中拨过来的,一向和叶翎最为亲近。
唐虞撇撇嘴:“他不就是有个淑妃妹妹嘛,仗是咱们三少爷打的……”
“唐虞!”苏葭湄厉声打断她,狠狠瞪了她一眼,“二少爷封侯是阖家之喜,三少爷也与有荣焉,我们都是叶家人,一兴俱兴,一荣俱荣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
唐虞被苏葭湄如此严厉训斥,脸上阵红阵白,羞愧得无地自容,躬身屈膝连连道:“我知道了,夫人,我,我,不会再乱说话了……”
小厮也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心中后悔不迭,既然被吴夫人派到三少爷这里来伺候,以后就是三少爷的人了,怎么能光顾着替二少爷高兴呢,于是连忙补救:“咱们三少爷也封了县伯,三少夫人大喜……”
他神情很不自在,苏葭湄微微一笑:“同喜同喜,你们就等着三少爷回来好好赏你们吧。”
小厮听到这话,方才安心下来。
这时吴夫人院中的一个仆妇来通知苏葭湄,让她梳妆打扮,带上三少爷的偏妾,一起到宗祠去迎接朝会归来的老爷和少爷们。
叶家宗祠位于叶府第三进,苏葭湄从迎晖院走过去,一路上丝竹动地,鼓乐喧天,暮色中叶府已经处处灯笼高挂,彩带迎风,锦绣灿烂,将雕栏画廊、曲池碧湖映得金碧辉煌,波光粼粼,有如仙境。
这一番喜庆景象,让苏葭湄想到那一年父亲大胜草原五部,官拜太尉和三州大行台,苏家阖府欢庆的场景。
当日苏府的鼎盛热闹比今日叶府犹有过之。
可是繁华如梦,转眼成空,父亲已是冢中枯骨,父亲的旧部或身首异处、或改换门庭,父亲生前最爱的长女苏贵妃,已被褫夺位分,贬入冷宫。
想当初,大梁国定鼎北朝,有八大开国元勋,是为当时北方八大豪族,然而百年间,隆隆者绝,炎炎者灭,最后只剩四大家族,而今只剩三大家族了。
一路想着,苏葭湄到了宗祠。庭院里燃起了数十座镂刻着星月纹的巨大青铜火烛,将庭中的白石甬道、周围的游廊、门口的影壁都照得熠熠生辉。
叶家女眷都已经按照各房次序站好,苏葭湄默默站到自己的位置,叶振伦父子三人进来了。
青铜火炬熊熊吞吐的烈焰照耀下,叶振伦和他的第三子龙骧虎步,高大英武,神威赫赫,如两道从天而降的异彩华光,落到庭院里。
相形之下,今日封侯的叶翎,腰束九环金带,头戴侯爵等级的七梁冠,但由于其人瘦削、脸窄,那威风的九环金带束在腰上似乎要往下掉,那张只有两指宽的窄脸,更是承受不住头上那顶巍峨高冠,整张脸都似要被压没了。
这对比实在太强烈,以致于仆役群里响起了低低的议论:
“三少爷长得可真像咱们老爷,你看那眉眼、那体型、那宽肩膀,简直是照着咱们老爷长的!”
“三少爷要是也留上一部长髯,那就跟老爷一模一样了!”
“嘘,嘘,你们说话注意点儿,今日可是二少爷封侯之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