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小梅?小湄1
苏葭湄从马车上走下来,勒内眼前一亮。
她穿着一件广袖罗衫,衫子上绘着墨竹,他猜那是她自己画上去的。他听汗王说过,苏夫人雅擅丹青,常常自己在衣裙上作画。
她在下身搭配了一条镂空黑纱长裙,一条大红色轻绡披帛,从她端庄抬起的双臂间,一直飘垂到裙摆下。
全身都是黑白二色,被这条披帛的艳红一点缀,顿时如夜色里的烟花般绚丽。
勒内心中涌起无限仰慕,不由想到,为何夫人的着装打扮总是这样色彩和谐、优雅高贵。泽阿依也爱打扮,但总是让人感觉俗艳,身上的颜色搭配得乱七八糟,所有华丽饰物一齐往身上堆。
心里默默对比着,苏葭湄已经步履轻盈地踏上了台阶,这时勒内才看见,她的脚上穿了一双鲜红的缎子绣花鞋,像两簇火焰点燃了勒内体内的情火。
绘墨竹的白衫,黑纱裙,鲜红披帛,鲜红绣鞋,这样的搭配,衬得苏葭湄更加眉如翠羽,肤如雪玉,勒内几乎要挪不开视线,只见她花瓣般的红唇轻轻开合,清冷动听的声音如月光里掉落的水晶:
“勒内头领,兰茵最近害喜吗?我来看看她。”
“啊,她好多了。”勒内定了定神,“夫人请进。寒舍狭窄,有辱夫人了。”
苏葭湄从他恭敬侧立的身旁经过,进了宅子。这是一座普通的两进宅邸,听奕六韩说是勒内租赁的,虽然勒内凭借劝降之功获得皇帝厚赏,不过仍未舍得购置房舍。
进门有座青石雕砖的影壁,还未绕过影壁就听见院子里传来泽阿依的骂声:
“你个贱货,以为大人睡了你,你就可以不干活了?兔子皮只能穿三天,木头盆只能烧一次,什么档次的人干什么事,睡你多少次你也是个奴婢,别想踩到我头上去!”
她是用野利语骂的,只听一声低低的汉语说了句什么,泽阿依的声音立刻猛地扯高:“什么听不懂?!你听不懂野利语,怎么大人一要水你就凑上去,大人一说腰疼你就抢到前面,你少给我装!你们汉女就是会装!”
这时苏葭湄已经转过影壁,站在庭院里,泽阿依正拿着笤帚满院子追打一个丫鬟。
那丫鬟脚下一个踉跄跌在地上,泽阿依举着笤帚正要打下去,突然看见两点鲜红华美、红丝缎上用金线绣了鸳鸯的翘头鞋尖,在镂空黑纱裙下若隐若现,像隐藏在黑暗深处的火焰,透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妖娆和魅惑。
女性对于更美的同性天然的嫉妒和敏感,让泽阿依琥珀色的眸子射出锐光,像两把钢刷子顺着黑纱裙往上看,手拿笤帚叉着腰,直直地看到苏葭湄脸上,操着生硬的汉语,似笑非笑道:“哦,苏夫人啊。你有何贵干?”
勒内一脸无奈,以手抚额:“苏夫人来看兰茵。”
“哼。”泽阿依用野利语低声骂了句什么,勒内狠狠瞪她一眼,她才不服气地收了声,一转头正要发泄在丫鬟身上,却见那丫鬟早就没影了。
“贱货!比受惊的羚羊跑得还快,男主人要睡你时,咋就迈不动腿了?!还说是主命难违,谁不知道你个贱货早就想爬上我夫君的床了!”泽阿依叉腰站在庭院里,还在高声地骂着。
尽管她是用野利语骂,勒内还是忐忑不安地偷窥苏葭湄一眼,苏葭湄脸上没有任何特殊的表情。
一边带着苏葭湄往堂屋走,勒内一边喊道:“秀梅!”
刚才被打的那个丫鬟不知从何处一下冒了出来,忙不迭地跑过来,脆生生地应道:“哎来了,大人!”
泽阿依被烫了屁股似的蹿跳起来,挥舞笤帚追着她打:“小骚货,这会儿你不躲了?发情的母马吗,急赶着去!没见过比你更骚的!”
“泽阿依!你给我消停一会儿行不?!”勒内暴吼一声。
泽阿依这才咬着牙站住。
秀梅抱着头跑进堂中,钗横鬓乱,梨花带雨,一边啜泣一边问:“大人有何吩咐?”
“去给苏夫人倒茶来。”
苏葭湄趁机留意地看了看秀梅,果然眉清目秀、相貌不俗,不由心中冷笑:男人果然都是贪新好色的,勒内才入宦海,就忙着纳妾了。
她却不知道,勒内买这个丫鬟的时候,她脸上丝毫没有被卖的凄惨哀怨,勒内问她叫什么,她大大方方笑盈盈地回答:“我叫巫小梅,大人可以直接叫我小梅。”
小梅……
当时勒内就是一震,有什么东西一直震颤到内心最深处。
他对巫小梅说:“我给你改个名字,叫做秀梅好不好?”
“秀梅?为何?”巫小梅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天真地问。
“秀梅你给我记住,主人的命令,你只需执行,不准问为何。”勒内的脸色突然阴冷。
巫小梅吓一跳,瑟缩着答应:“是,大人。”
她就这样改名为秀梅,然而,某晚,他将她拉到了床上,云雨中在她耳畔低唤:“小梅,以后我只在这种时候叫你小梅,好不好?”
她觉得很奇怪,却不敢再多问。从这以后,他连着召幸她数晚,每次他都十分狂热,一边疯狂要她一边在她耳畔喘息着用汉语呢喃:“小湄,我喜欢你……小湄,我要想你……我好想要你……”
凭着男主人对自己的迷恋,秀梅渐渐有些拿架子了,今日客人们走后,泽阿依让她收拾茶碗,她淡淡回了一句:“你收拾一下嘛,我这几日忙着给大人织系官印的缨络,大人就要上任了……”
这话惹得泽阿依怒火中烧,暴跳如雷,操起门口的笤帚就追打上去。
于是就有了方才苏葭湄进院时看见的一幕。
秀梅下去后,苏葭湄将勒内家的厅堂扫视了一圈,只见条案和长几上堆满了礼盒,想必是刚才那些胡商送的礼。
勒内并不担心她看见他收受礼物,梁国官商勾结由来已久,皇帝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接下来,勒内将苏葭湄引进内室看望兰茵。
兰茵身子越发重了,常常靠在床上一整天都懒怠动,以前家里的事情多是兰茵做,泽阿依从不干活。现在兰茵有孕,所有事情都压到丫鬟秀梅肩上,泽阿依还是什么也不干,也难怪秀梅会看不惯。在初来乍到的秀梅心中,兰茵才是女主人,你泽阿依是和我一样的人。
苏葭湄陪着兰茵说话时,勒内冲出去喊泽阿依:“把这些礼盒收拾起来,乱堆乱放的像什么话?!”
泽阿依噘着嘴进来收拾礼盒,拉长的脸在打开一个锦盒时突然舒展,两眼放光,欣喜若狂地大叫道:“是一张完整的紫貂皮哎!你看这毛色,油光水滑,这紫色多么亮丽!我要拿来做一条围脖!”
“你给我放好,不许动!这些东西我有用途!”
“其它东西我不要,这张紫貂皮留给我嘛!”
“不行!快放下!”
“你!莫非你又要买一个妾?”
“别胡说八道,我买秀梅是来伺候兰茵的!”
“是伺候兰茵还是伺候你?!你好多日没让我侍寝了,不该补偿我吗?这张貂皮我要了,我不管!”
只听一声清脆的耳光声,伴着桌案翻倒和人体撞地的声响:“臭婆娘,你给我放下!”
紧接着传来泽阿依呜呜的哭声。
内室里,兰茵和苏葭湄的谈话声也被外厅的吵闹打断,苏葭湄半垂眼眸,紧抿双唇。
兰茵脸色尴尬,苏夫人特意来看她,家里却闹得鸡飞狗跳。但她一向拙于言辞,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向苏葭湄憨憨地笑。
外厅的吵闹声和哭声终于慢慢安静,只听到偶尔的几声啜泣,和收拾东西的响动。
勒内又转了进来,对苏葭湄笑笑:“夫妻吵架,让夫人见笑了。”
苏葭湄心想,我每次来都见你们吵架,司空见惯了。
勒内淡蓝色的眼里泛起一丝狡黠,嘴角勾了勾,那表情似乎是看懂了苏葭湄心中所想。
苏葭湄侧过脸去继续和兰茵说话,又说了一会儿话,兰茵明显有些累了。
“兰茵,你累了吗?躺下睡一会儿吧。”勒内关心地问。
这话一说,苏葭湄不可能再待下去了,便起身告辞,临走嘱咐了几句,让兰茵好好休息。
勒内给兰茵掖好锦被,跟了出来。
苏葭湄站在厅堂里,顿住脚步,并不急于离去。
勒内也像是知道她有话要说,指了指靠里的坐榻,“夫人请坐。”
苏葭湄一看,椅子都在窗边放着,窗户大开,正对庭院和门房,自己的侍卫和小厮,都在门房等着。
只有坐榻是远离窗口视野的。
苏葭湄走到坐榻边,看见靠墙一侧堆放着被褥和几套寝衣,看来这里不仅是勒内常坐的,有时晚上他也睡在此。
于是她便不脱鞋上榻,只在榻边垂足而坐,双手环抱膝盖。
勒内悄悄侧身从腰际的锦囊里取了一粒香口丸含着,然后在她身边,以同样姿势,紧挨她坐下,大腿隔着长袍下摆碰着她的裙子。
苏葭湄连忙往旁边挪开,与勒内隔着两个人的距离,理了理臂间披帛,正襟危坐。
勒内笑笑,并未纠缠,坐在原处,侧首看她。
秋日午后金灿灿的阳光落进室内,映着空气里的浮尘,氤氤氲氲像一幅金色的轻纱,舒缓地铺展开来。
她的侧颜镀了一层淡淡金光,勾勒出秀丽精致的轮廓。
她坐姿优美,清瘦的背挺得笔直,艳红的披帛轻柔地迤逦于地,鲜红的绣鞋在镂空黑纱裙下若隐若现。
他脑海里浮现出一幅想象的场景,如果他摸一摸她的玉足,她会如何?
这时,他看见她的脚往裙子里轻微地缩了缩。
他心中一荡:她并没有看他,是怎么发现他在看她的脚?
“勒内头领应该已经知道,汗王推荐你做西市令的意图吧。”
勒内能当上西市令,都是叶振伦上表皇帝举荐的。如今叶振伦军功盖世,权倾朝野,他推荐的人才,皇帝不可能驳回的。
勒内恭敬答道,“夫人放心,我已经开始物色人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