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女神降临
一夜缱绻,云雨几度。
第二日夫妻俩一道起床梳洗,早膳已经送到了,连同歌琳的份也送到了正房。
“去西厢叫公主过来用膳。”奕六韩吩咐了一声,和苏葭湄一起在食案边坐下。
不一会,柳书盈回禀:“三少爷,公主说她没有胃口,不过来了。”
“我去请。”奕六韩干脆地起身出去。
到了西厢,玛吉低声告诉他,“汗王,昨晚公主在床上坐了一夜……”
奕六韩点点头,没说什么,走进内室,她抱膝靠在床头,双眼红肿,脸色憔悴,满头发卷蓬乱得像乱云飞絮。
“唉……”他叹息一声,在她床边坐下,将手插进她的卷发里梳理着,“小歌,今日我就要住到军营去,大婚前才会回来。这十多日我不在府中,若父亲又刁难你,你可怎么办?”
她呆滞的眼神这才慢慢松动,轻轻抬眸,默然凝在他脸上。
“父亲宠爱小湄,只有小湄能为你说上话,能保护你。”奕六韩继续谆谆开导,“我为了你,昨晚才留宿在那边。你知道我多卖力,把小湄伺候得多爽吗?我辛苦一夜,都是为了你啊!”
“你……你这个坏蛋!为什么我会爱上你这个坏蛋!”她气得扬起粉拳就向他袭去,自从跟着额托练拳,她进步很大,加之奕六韩又传了她一套吐纳之法、增强内力,一时间拳风霍霍,让他都不得不认真招架,一边招架还一边唱歌,“从前有个公主/爱上一个药奴/药奴的家伙好粗/所以公主爱得专注……”
“你在唱什么啊?真下流!奕六韩,你这个下流东西!”
两人打闹了一会,奕六韩见哄好了歌琳,便让她和他去正房吃早膳,歌琳摇头,“不行,我眼睛哭肿了,不想让骚狐狸看见。”
奕六韩便让玛吉去正房把早膳拿来,两人用完早膳走出西厢,苏葭湄也从正房台阶走下来。
奕六韩便招呼苏葭湄过来拿钱帛,昨晚两人说好,今天由苏葭湄去吴香凝的影纹院道歉,带一些钱帛去给两个受伤的小厮。
在北梁,绢帛是可以当货币使用的。这次平叛,奕六韩战功卓著,皇帝赏赐颇丰,计有黄金百两,粟一千斛,帛五百匹,绢五百匹。
一千斛粟米奕六韩上交给叶府了,因为小湄和小歌吃住都由叶府供给。钱帛除了分赏给亲兵一部分,其余都放在歌琳这里。
奕六韩令玛吉打开西厢旁的耳房,让苏葭湄自己进去拿,他跟在后面解释道,“这些都是我立功所得,是你和小歌共有的,你平日若需要,尽管来拿。”
苏葭湄一言不发,她冰雪聪明,岂会不知奕六韩偏心。嘴上说是两个女人共有的,如果真是共有,何不干脆平分了给她们俩。
全都放在歌琳这里,这不是明显的偏心么。
当初在玉井山,奕六韩临走前,给歌琳和苏葭湄各留了六个侍卫,看上去似乎很公平,但歌琳那六个侍卫中,额托有指挥奕六韩嫡系兵马的权力,也就相当于把两百人的兵马留给了歌琳。
苏葭湄脸上未露分毫神色,淡定地拿了四两黄金,并绢和帛各十匹,叫了几个小厮,便往吴夫人院中去了。
奕六韩也喊了几个亲兵进来,抬走一部分绢帛和黄金,准备拿到军营去,作为选拔考核士卒、建豹跃军的资金。
夫妻俩各有事务缠身,就在院中匆匆告别,互相之间都克制而淡漠,仿佛昨晚闺房之乐只是绮梦一场。
到了吴夫人的影纹院,各房各院前来请安的人络绎不绝。
吴夫人一听到通禀“三少夫人来了”,立刻遣开所有人,让心腹侍女去迎苏葭湄进来。
苏葭湄一进房就施礼道歉,问及两个小厮的伤势。
吴香凝清淡而笑,“不妨事,昨晚太医院的接骨神医已为他们正骨复原,又用了独家接骨方剂,用不了多久就能愈合。这事怪我,是我管教不严,下人才敢那样放肆。”
“二娘可别替我们揽责,这事说起来还是三少爷酒后鲁莽了。”苏葭湄忙让小厮将钱帛拿上来,“两位小哥延医施药所费不赀,这是我和三少爷的一点心意和补偿。三少爷今日忙着去军营,无暇分身,改日他一定亲自登门道歉。”
吴香凝笑得恬美,“你们是夫妻,你过来就跟他亲自来是一样的。这事我已经交待影纹院上下,不准让老爷知道,你就放心吧。”
“多谢二娘。”苏葭湄起身,敛衽一礼。
“客气什么。”吴香凝依然笑得恬静,眼底却有一丝幽光,“每日拿这种小事去惊动老爷,还要我这个当家的何用?”
苏葭湄默默点头,却听吴香凝忽然叹了一口气,“唉,当家不易啊,这其中甘苦,唯有身当其任才能体会。
三少夫人,你是个明事理的,我也不怕跟你说,男人都是妻不如妾的。
我过去做妾时,还能享受到老爷的宠爱。可自从被扶正,就成了老爷的管家婆,为他打理这么大一个叶府,每日忙得脚不沾地,也不知图个啥。
能见到老爷的次数越来越少,他在南疆上任都是带着小妾……”
苏葭湄飞快地看了吴夫人一眼,心中微微讶异,二娘跟我说这些作甚。
“这倒也罢了。”吴香凝忽然微微倾身,暧昧地盯着苏葭湄,“身为正室,没有男人的宠爱,那也罢了。可是若连正室的地位和脸面都无法维持,屡屡被小妾凌驾和藐视,你说活着还有什么盼头、还有什么滋味?”
苏葭湄心中像被冰水激了一下,重重地一凛,心想,她在挑拨,她在暗示我对付歌琳,她的城府比她儿子深多了。
吴香凝神色恬淡,眼底却凝着不易察觉的锐光,盯着苏葭湄,想看她听了这番话的反应。
苏葭湄抬目静静望着她,微微地笑着,道,“二娘说得很是。”此外再无一句多余的话。
吴香凝斜倚软榻上的绣纹引枕,嘴角勾起一丝轻笑,心想,三少夫人年纪轻轻,城府不浅。
意识到这一点后,吴香凝转开了话题,“你和三少爷的婚期定了,是在九月初十,重阳节的第二日。”
苏葭湄忽然眼睫一掀,露出惊愕的表情。
吴香凝笑了,笑得十分妩媚,“老爷交待了,那天是你的生辰。”
叶振伦居然记得她的生辰!
苏葭湄不禁暗暗纳罕,继而又想,啊,应该是爹告诉父亲的。可是,父亲能记住,也是够稀奇的。
吴香凝继续道,“婚服的话,我们家的女眷常去城南的月好绸缎庄做衣服,你可以拿着叶府的名帖去那里订制。每个月账单会送到府上,由府上支付,你不用担心价钱的问题,尽管订你可心的样式,多贵都没关系,老爷是交待过我的,这次你和三少爷的婚礼,要大办特办。”
苏葭湄颔首答应。
吴夫人将所有事项交待完毕,最后才盈盈含笑,看着苏葭湄:“我那小侄女大婚当天就过来,先住在我院中,第二日早上她会去给你磕头敬茶,行妾室毕见之礼,然后才正式住进你们院中,那时才算是三少爷的人。以后还要拜托三少夫人多多照顾她。”
“这个自然,二娘放心,我不是嫉妒的人。”苏葭湄清淡一笑。
“你也尽管放心,我那侄女从小就是个乖巧柔顺的孩子,定会尽心竭力侍奉你,唯你是从。绝不会冒犯僭越,不守本分。”吴香凝意味深长地笑着道。
苏葭湄未置可否,只微微笑着颔首。
从影纹院回到迎晖院,用完午膳,苏葭湄便带上柳书盈和几名侍卫,去城南绸缎庄订制婚服。
叶府的车马棚在第二进东侧,马厩里有宝驹名马上百匹,都是叶振伦南征北战,从各处收集的良种骏马,府里除了专门的驯马师,还有轮流值班的马僮,负责照料这些马匹。叶振伦也常将好马赏赐给麾下猛将们,以此收买人心,招揽豪杰。
马厩旁边的车棚里停着女眷们出门所用的马车二十辆,为了不招摇,叶振伦禁止叶府的马车包金镀银,车身也禁止彩绘,但是拉车的马高大雄壮,车夫衣饰鲜亮,明眼人还是能看出,这绝非普通仕宦之家的马车。
苏葭湄一进车棚,一个车夫就从架座上跳下来:“三少夫人,我是陈六,以后就是您的专用车夫,您有事随时叫我。”
苏葭湄看他一眼,微微颔首:“好。”
她没有更多地说什么,在书盈扶掖下登上马车。
“陈六,去思顺坊东巷丁三号,我要去看看勒内头领的妻室兰茵。”从绸缎庄出来,苏葭湄对车夫说。
马车刚拐进思顺坊东巷,就见几乘华丽的马车从巷子里,依次慢慢地驰出来。
为首一乘马车掀起来,车内露出一张胖胖的胡人的脸,看见苏葭湄的马车,他神色一震,连忙叫车夫让道。
苏葭湄见状对陈六说:“让他们先过去吧。”
陈六奉命将马车赶到巷子口外的十字街口,让那几乘马车从巷子里驶出来,那几乘马车驶出来之后,都停了下来,车内坐着的人纷纷下车,对苏葭湄的马车行礼看来他们都很精明,认出了这是门阀巨族之车,忙不迭地望尘而拜。
苏葭湄只略略撩起帘子,点了点头,便又放下了车帘。然而就这飞快的一瞬间,她已经看清了,这些人都是胡人,须发卷曲、高鼻深目,但又不像她在边境看见的胡人,比如玉井山的一千野利人。
这些胡人都一身汉人富商的打扮,锦缎丝袍,折上巾,腰间系着装算筹的荷包梁国坐商行贾之人的典型装扮。
苏葭湄一眼就判断出:他们都是胡商。
奕六韩跟她说过,勒内被朝廷封为西市令。梁国京都有东市、西市、南市,其中西市以胡商居多。
这些胡商得知将有新的西市令走马上任,都先来拜帖送礼,但来了几次都扑个空,被告知今日勒内在家,于是今天一窝蜂地都赶来了。
送完这一批客,勒内站在门口,看着管家关门,这时,他耳畔传来马蹄踏踏,转过头去,迎着秋日明净干爽的阳光,他看见了四匹高大骏马从街口奔驰进来,车帘被轻轻掀开一角,露出一张白梅花般清丽莹白的面庞……
勒内只觉满世界的光芒都涌了过来,巷口仿佛变成了天宫之门,四匹龙马腾云驾雾,拉着他的女神从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