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青鸟之怒
“侍女说,孩子被野利部的一个药奴救下了。”叶振伦将酒杯搁在食案上,看着齐昇的眼睛,“子范,帮我找到这个孩子……”
“大哥是要我把他带回来吗?”
“不,现在不能带回来。”叶振伦眼底深藏着晦涩的难言之隐,“还有一个人也在找他。”
“那么……”
“你找到他,教他汉语和武功,但是什么也别跟他说,别说起我,也别说你自己。将来,等时机合适,再带他回来,我让他娶你的女儿,我会像待亲女儿一样待你的女儿。”
齐昇难以置信地看着大哥,叶振伦的目光坚定深厚,深深地凝视他。
“好!大哥放心,我会像教亲儿子那样,把我这一身功夫倾囊相授!”
“子范当然会倾囊相授,因为他是你的女婿啊……”
“哈哈!大哥,没想到能和你结义,又再结亲,我太高兴了!”齐昇激动得双眼泪光闪动,高举酒觞仰脖而尽,用力顿在案上,“来,大哥,我们今日再喝个痛快!”
……
多年前的回忆汹涌而来,灯烛光影下,叶振伦刀刻斧凿般的容颜,更加沧桑悲凉,“我与义弟十六岁结义,情逾兄弟,愿共生死。我们说好,他替我照顾儿子、教我儿子武功,我将来就替他照顾女儿,让我儿子娶他女儿。
却没想到,他给了我这么好的女儿,我却给了他女儿这么个孽子!将来地下相见,叫我如何面对义弟!”
转而又对奕六韩喝道:“孽子!你这一身武功都是你师父所授!你师父在大漠苦寒之地风餐露宿,含辛茹苦教你武功汉语,图的什么?不就是为了他心爱的女儿,能得到你的珍爱善待!
你又是如何对小湄的?新婚之夜,丢下妻子,为了个强暴你生母的胡狗之女,闯下这等大祸!你对得起小湄,对得起你师父么!”
奕六韩将秦长君扔给侍卫们,跪在地上,眼中滚下泪来:“两国交战是非难论,父亲在南疆铲除豪强时,也曾将他们的妻女赐给有功将士,这其中必有贞洁烈女,以死相拒!
天柱苏崴曾横挑强胡,直捣王庭,掳掠草原部落女子无数,那些胡女被卖入北梁,在豪门为奴、在青楼为妓,受尽凌辱虐待。此乃战之罪,而非小歌之罪!求父亲不要再为难小歌!”
叶振伦见自己说了这么多,要儿子怎么好好对妻子,结果他还是只想到那个野利妾,不禁再度腾起滔天怒火,手指像剑戟般指着儿子,暴怒吼道:
“奔为妾,聘为妻!你那野利女人,不经媒妁之言,没有婚书聘礼,与你野地苟合,全无人伦礼法!如今又酒后失仪,四处乱跑,惹下大祸!到底是我为难你的小妾,还是你那小妾一再触犯伦理纲常?”
去他娘的伦理纲常!去他娘的婚书礼聘!我就是爱小歌,娶不娶,聘不聘,我心中所爱只有她!你这老贼在外面不知搞了多少女人,你搞女人难道不是苟合,你搞我亲娘的时候可经过媒妁之言,可有婚书礼聘?!
一连串的怒骂在奕六韩心中翻滚,他直挺挺地跪着,牙齿紧咬,面部肌肉微微抽搐。
苏葭湄侧目看他,看见狂烈的恨意在他眼中燃烧,心知不妙,赶在他出声前,大声对叶振伦道:“父亲,夫君对我很好,自出嫁以来,深蒙夫君爱重,从未让我受委屈。夫君忙于练兵、戎马倥偬,哪有闲暇管内院之事。我作为内院之主,没有教导好小妾,小妾失礼,罪过在我,请父亲责罚我,实与夫君无关!”
“你们两个都要罚!”叶振伦突然一指跪在地上的儿子儿媳,“后日是回门之礼,让三郎陪你去,然后你们俩就别回府了,到你大伯的温泉别院住一阵子,好好闭门反思!等三郎的婚假结束、将赴边任时,你俩再回来!”
整个大堂突然安静,人人瞠目结舌,震惊无语。
“父亲!这……”奕六韩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这不行!我不放心小歌一人在叶府,你们都这么对她,我不会把她一人留下!”
叶振伦又一次怒气勃发,脸色铁青,“孽子,你给我听着,要么,你带小湄去别院住,赴任之前才准回府。要么,立刻把你那个野利妾叫来,家法从事!你自己选吧!”
“父亲,我把小歌和小湄都带去行不?”奕六韩哭丧着脸哀求,又转头对苏葭湄道,“小湄,你不是每次都说我太猛了,你承受不住么?带上小歌,可以帮你分担,以免你身子弱经受不住,对不对?”一边说一边用眼神哀哀地求她。
苏葭湄顿时双颊绯红,羞得抬不起头来:这个夫君啊……
然而,不知为何,夫妻间那些亲怜密爱,就这样漫过心间,带起无止无尽的柔情与心动。
“你想得美!”叶振伦拍着座椅扶手一声怒吼,“你那野利女人不准去!”
“父亲!”苏葭湄抬起头恳求道,“请父亲允许我们带上小歌,我……最近……身子不太好……”说至此已是粉颈低垂,羞不可抑,声如蚊蝇,“不能伺候夫君……”
一直在旁边给叶振伦抚背顺气的吴香凝,突然发话了,“三少夫人若是身子不好,可以让我那侄女跟你们一道去,我那侄女很会伺候人,定比那野利女人贴心……”
吴香凝话未说完,奕六韩投过来一记刀子般的目光。
他满脸都是血污,这两道目光更是如修罗般凶神恶煞,让吴香凝心中一寒,不敢与他对视。垂目之后,却又激起一股愤懑我是你父亲的继室,是你的母亲辈,你敢用这种眼神看我?!
叶振伦对吴香凝一摆手,制止她继续说话,只问苏葭湄,“小湄,你是三郎的正妻,带不带妾室,带哪个妾室,你说了算。”
奕六韩立刻紧张地转头盯着苏葭湄。
苏葭湄也不看他,只在心里说:夫君,我答应过你会为你保护小歌,你放心,我一定会做到……
“爹,就带小歌好了。小歌出身蛮夷,不识礼数,今晚又犯下大过,我需得好好管教她一番。”
苏葭湄抬头,目光清亮,声音婉转,“我要把她带在身边,言传身教,慢慢让她变成汉家儿媳,相信以后她也能孝顺父亲,承欢父亲膝下。以后若是小歌再有过错,那就是我管教无方,请父亲直接向我问罪。”
叶振伦深深看着苏葭湄,眼底涌动无尽怜惜与慈爱,末了,拍着座椅扶手一声长叹,“好……我答应你们。”
一振长眉,对奕六韩怒喝,“孽子,我是看在小湄的份上,才饶恕你和你的野利妾。你敢辜负小湄,我杀了你个逆子祭我义弟!”
“不敢不敢,我喜欢小湄还来不及。”奕六韩连声道,将苏葭湄搂了过来,“感谢父亲给我娶了这么好的妻子!感谢师父生了这么美的女儿!”
见到儿子亲密搂着儿媳,叶振伦铁青的脸色终于缓和,眼角刀刻般的皱纹忽然舒展开,有淡淡笑意浮现,捋着长髯,“今晚是你们大婚,赶紧回洞房完婚吧……”
末了又添上一句,“快给父亲抱个大胖孙子吧……”
苏葭湄伏在奕六韩怀里,羞得整张脸都埋在他胸口,唯见露在外面的耳垂,赤红如樱珠。
叶翎安顿完神策军,从天津桥边的军营回到叶府,心情激动,两眼发光,心道:今晚老三肯定逃不过一劫了!他一向护着他那个野利妾,这下野利女人闯下大祸,父亲本就不喜欢她,今晚必会家法从事。以老三那暴烈的性格,只怕会跟父亲的侍卫打起来,甚至杀掉父亲的侍卫,都有可能!
老三这回完蛋了,哈哈……
一想到三弟的下场,叶翎越发快马加鞭,几乎要忍不住放声大笑。
从东角门进了叶府,一直在门房等候的两个小厮,连忙迎上来,给他牵马,接过马鞭,叶翎抓住一个小厮迫不及待地问,“三弟如何?”
小厮一边陪着叶翎进府、往碧梧院走,一边将事情经过说了。
叶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夜色也掩盖不住他满脸的阴霾。
他万万没想到,奕六韩不仅未受任何责罚,而且最后的结果是带着一对娇妻美妾泡温泉去了!
父亲竟对三弟的正妻宠爱至此!
叶翎越想越气,越想越恨,大哥娶的是一等一的豪族之女已故太后的侄女、当朝皇后的堂妹。
三弟娶的是父亲最喜欢的儿媳。
只有自己娶了个三等门阀之女,而且还是个常年咳嗽的病秧子。
凭什么,凭什么!
正满腔郁愤地想着,踏进碧梧院,宁眉初迎了出来,满面担忧,“夫君,三弟怎么样?”
叶翎阴沉沉地盯着她,“你咋这么关心他?”
宁眉初一怔,有点不明白夫君的话意,望了望夫君身边的小厮,道,“云杉,三少爷没事吧?”
云杉小心翼翼觊了一眼叶翎,使了个眼色道,“他没事,会有啥事。”
谁知宁眉初根本没注意到小厮的眼色,她和三少夫人交好,三少夫人经常来看她,不像大少夫人赵玉蛟那么傲慢,故而她格外关心三弟。
听到他没事,宁眉初抚了抚胸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话音未落,叶翎手上的兜鍪朝她扇过来,暴吼,“他是你相公还是你野汉?你这么关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