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贤妻救夫
“青黛……”沉寂的室内,一直蹙眉沉思的女主人终于开口,“你今天做得很好,及时将四小姐叫来,救了我家野利妾。”
青黛这才敢微微抬头,屈身施了一礼,“谢少夫人赏识,能为少夫人效力是奴婢的荣幸。”
“你今日立了大功,以后你就来我房里伺候。”苏葭湄的语气越发温和,“你回房收拾收拾,今晚就搬过来。”
青黛再掩饰不住喜色,细淡的眉毛一扬,“是,少夫人!”
“去吧。”苏葭湄微笑望着她道。
青黛再次蹲身施礼,才慢慢退下去。
苏葭湄见她大喜之下,仍能保持举止的稳重,甚是欣慰。
书盈端了药进来,站在门口看着青黛离去,来到苏葭湄榻边,将托盘放在梅花小几上,端起药碗,低声道,“少夫人,唐虞在外面候着。”
苏葭湄且不说话,在书盈伺候下服了药,用软巾擦了嘴,从书盈捧上的点心盒里,选了一块枣泥荷花酥,小口地咬着,慢慢吃完。
在书盈收拾完药碗,起身离去之前,方才不紧不慢道,“把唐虞叫进来。”
书盈犹豫了一下,走到门口的身形顿住,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又走回苏葭湄身边,放下托盘,附耳道,“夫人,我有次看见唐虞……”
苏葭湄脸色不变,冷静点头,“我知道了,你先去传我的令,让万大哥绕着我的暖阁外墙巡逻,一旦发现有人听壁脚,立刻给我抓起来。然后再把唐虞带进来。”
书盈领命而去。
苏葭湄说的“万大哥”,叫做万华,他和另一名侍卫任敖,奉叶振伦之命守护苏葭湄,但凡苏葭湄有任何吩咐,都必须惟命是从。
唐虞一进来就扑通跪倒在地,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苏葭湄对书盈吩咐道,“你把暖阁门关上,哪也别去,就在外间随时听候我吩咐。”
“是,少夫人。”书盈掩上门离去。
唐虞伏在地上只是哭,哭得气哽声噎,浑身筛糠般颤栗。
苏葭湄久久望着她,灯烛柔和的光晕里,她脸上弥漫开一片回忆的伤感,“唐虞,你和书盈,都是玉井山就伺候我的。
还记得我们三人,在玉井山共患难的岁月么?
那时你怀了洪老二的孩子,歌琳指控你冒充沙列鲁的孩子,罚你跪在寒冬的冷风中,你差点晕厥,是我让书盈把你叫进来。
当时我周围全是野利人,歌琳又那样妒忌和排挤我,除了你们这群汉人女俘,我没有一个盟友。汗王是个惧内的,被歌琳压制着,即使他想保护我,也是力不从心。
可我顶着那么大的压力,把你救下了。当时,我没有力量救你的孩子啊,你知道吗?孩子的父亲,是汗王一刀杀的,他不可能留下你肚子里的孩子。
你的孩子被拿掉的那几天,书盈衣不解带地照顾你。我那些天生着病,也每日关怀过问你,你都忘了?
我本以为这种患难与共的情谊,是最可信任的。迎晖院上上下下,都是叶府原先的人,保不齐有别人的眼线耳目。只有你和书盈,是我自己带来的。
除了你和书盈,我还能信任谁呢?”
唐虞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嚎哭出来,衣袖一展,合身扑在地上,泣不成声,“苏夫人……”
她不叫“少夫人”而叫苏夫人,这是玉井山时期的旧称,饱含着多少深情厚谊的回忆,“是我对不住你!你罚我吧,怎么罚我都行!”
“你若真觉对不住我,就老实告诉我,是什么人指使你这样做?你只要老老实实把一切都坦白,我可以饶恕你。
唐虞,我叮嘱过你,不要告诉任何人歌琳打我。我命你到西厢对歌琳说,我们中了奸人毒计,让歌琳不要轻举妄动。
可是你非但没有遵从我的指令,反而放出谣言,说歌琳踢了我肚子,导致我滑胎。
你恨歌琳,当初你怀着孕,她罚你跪在冷风中。
可是,仅仅为了报复歌琳,你还不至于做这种事。你应该明白,我和歌琳目前在一条船上,你现在害歌琳,就等于是害我。
你做出这种事,必是有人收买了你,或者抓住了你的把柄威胁你,我说得对不对?!”
唐虞知道什么也瞒不过睿智的苏夫人,便声泪俱下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
大婚那晚,一群野利人进入迎晖院,她去后院上茅厕时,突然被沙列鲁抱进了树丛。
伴驾出猎的前夜,唐虞去吴夫人的影纹院拿叶淑妃赏下来的贡锦,路上经过一处花丛时,又被沙列鲁抱了进去,强迫她承欢。
这次欢情之后,沙列鲁约她下次在颐香斋旁的茶楼见面。
苏葭湄听到这里,插了一句,“难怪你巴巴地跑到颐香斋去给我买点心。”
“没想到……甘婉蘅正好也去那里买点心……”
“所以,是甘婉蘅威胁你,若你不帮她们造这个谣,就把你和沙列鲁私通的事说出去?”
“是的……”唐虞惶恐点头,泪流满面,痛悔欲绝,“苏夫人,我,我怕你失望!沙列鲁不要我了,是你收留了我。现在,我却又和他厮混在一起了,你,你定会对我失望至极。所以我才……我一时糊涂,求你看在我从玉井山就伺候你,饶我这一次吧……”
苏葭湄不说话,猛地攥紧了身下锦褥,一股凛冽的寒意和杀气,骤然从她周身散发出来。
唐虞抬起泪眼,看见苏夫人铁青的脸色,吓了一大跳。
刚才苏夫人审问自己时,一直都是伤感而凄迷的,此时此刻,怎么突然变得凌厉了?
她哪里知道,苏葭湄一听说唐虞和沙列鲁偷情时被甘婉蘅撞见,第一反应就是这不是巧合!
沙列鲁当初那样对唐虞,怎么可能幡然悔悟、爱上唐虞?
苏葭湄斜了唐虞一眼,不无冷酷地想,唐虞皮肤偏黑,五官虽清秀,但姿仪极差,含胸驼背,眼神躲闪,总是慌慌张张的,言谈举止极不雅观。
怎么可能有男人会为她神魂颠倒?
当初沙列鲁比武输给了阿部稽、昆突、括廓尔,才没办法选了唐虞。后来把唐虞退回,他娶了两个漂亮的野利妻子,怎么可能对唐虞念念不忘?
沙列鲁勾搭唐虞,必定别有用心!
刚好被甘婉蘅撞见……
甘婉蘅是吴香凝的人……
不好,夫君有危险!
刹那间,苏葭湄如被霹雳击中,整个身体都僵住了,森森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到头顶,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全身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夫君有危险,比她自己身处险境,更令她心急如焚。
然而,越是心急,越要冷静。
她一定要救夫君!
连唐虞都被吴香凝收买了,自己周围还有多少吴香凝的人?
不能惊动吴香凝,不能让吴香凝知道自己已经发现沙列鲁叛变。
吴香凝若知道,必定会想方设法阻止我传讯到前线。
夫君走了二十多天了,前锋部队应该快要渡过泷河,即将和羌兵接战了,我必须要尽快把沙列鲁叛变的讯息传到前线。
现在先稳住唐虞,不让吴香凝和她互通讯息。
目前还不能杀掉唐虞,如果杀掉她,以后吴香凝会栽赃我,说我为了借父亲之手除掉歌琳,令唐虞假造谣言,事后还杀了唐虞灭口。
苏葭湄心里千回百转,慢慢冷静下来,脑中如被冰雪浸透,既冷酷又清明。
她突然喝令一声,“唐虞!你传话不清,我本来只是微有胎漏,你却说我滑胎,致使父亲误听谣言,严惩了我家野利妾。我要狠狠罚你!书盈!”
“在!”依照苏葭湄的吩咐、就候在外室的书盈打开门。
苏葭湄道,“你把廊上任大哥叫进来。”
“苏夫人!”唐虞惊恐地叫了一声,颤抖着往苏葭湄的床榻爬过来,“苏夫人,我全都招了啊,你说过会饶我!你说了会饶我啊!”
侍卫任敖大踏步入室,一抱拳,“少夫人有何吩咐?”
“先把她嘴堵上,然后拖下去,打五十大板!”
“苏夫人!”唐虞刚爬到苏葭湄脚下,登时吓得惨无人色,整个人瘫软下去。
五十大板,对于柔弱女子,那是数月都无法下床的酷刑了。
苏夫人刚才跟她款款叙旧,神情伤感凄柔,唐虞还以为苏夫人心软了,只要自己全部招了,必能得到宽恕。
没想到苏夫人套出自己话后,突然翻脸不认人。
“苏夫人,你饶我一次吧!我再也不敢了!我愿为你戴罪立……”唐虞死死抓住苏葭湄的裙角,凄厉哭喊,却被任敖从身后猛地按住,用一条布巾勒住她的嘴,然后强行掰开她的手,将她生拉活拽地拖了出去。
苏葭湄冷冷看着,毫不动容。那双美丽的杏眼,比任何时候都冷漠镇定,寒光如雪,带着坚毅与决绝。
她必须这样做,迎晖院肯定还有吴香凝的眼线,把唐虞打一顿板子,让她躺在耳房里不能动弹,才能隔绝她和外部的联系。
吴香凝那里肯定很快就得到消息,唐虞因为乱传谣言被打了,但唐虞到底招了多少,自己到底知道多少,吴香凝却无从而知。
这样可以给自己腾出时间,尽快想办法救夫君!
对于她来说,没有什么比救夫君更重要!
可她现在最大的劣势是动了胎气,有微微胎漏,必须静躺,不能走动。
身边可以使唤的人,目前唯有书盈了。
刚刚提拔的丫鬟青黛,倒是个可堪造就的,可她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不来?
对了,还有修鱼。
修鱼就在隔壁耳房静养,还未回猗竹轩。
“书盈……”
听到苏葭湄呼唤,柳书盈立刻走进来,“少夫人。”
“晚膳已经送到了么?”
“是的。”
“你让四小姐过来和我一道用晚膳。”
“是。”
书盈去了好一会才回来,对苏葭湄道,“少夫人,四小姐在西厢。我去请了,她说她守在野利妾身边,在野利妾醒来之前,她哪也不去。她刚才已经吩咐把她的晚膳开在西厢,又让侍女去拿了被褥和洗漱用具,在西厢外室的坐榻上铺了床,今晚就睡在西厢。”
苏葭湄往后靠在引枕上,半晌未语,脸上神色在烛光下变幻不定。
书盈看着她,眼神温柔通透,“少夫人,我把晚膳抬进来,伺候你吃?”
苏葭湄点点头。
沙列鲁叛变的事,恐怕不能跟修鱼说,修鱼跟歌琳那么好,她会告诉歌琳的。
歌琳和沙列鲁关系很铁,她绝不会相信沙列鲁叛变。
既然她认定是我害死她的孩子、凌迟括廓尔残部,若我声称沙列鲁叛变,她必定认为我陷害沙列鲁。
倘若闹起来,被吴香凝知道了,还不知道会使出什么招。一旦耽搁了我往前线传讯,后果不堪设想。
我还得另谋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