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我已有妻1
轻盈的脚步声不染微尘,一道袅娜的身影悄悄靠近竹林精舍,听见屋内传来桌翻椅倒之声,接着是男子急促的呼吸,女子似痛楚又似迷醉的娇音。
悄悄提着裙子上了前廊,猫着腰,蹑手蹑脚地扒在窗户上望进去。
皎洁莹澈的月光,透过青竹门窗的过滤,如清凉的水波般流淌满室。
室内一片狼藉,屏风歪斜,花瓶跌碎,仿佛经过了一场激烈的搏斗。
竹榻上的男女,都是层层汗水,一动都不能动弹。
“娘哎,浅浅,你这是寂寞多久了?”宽肩、细腰、长腿,一身坚实肌肉的男子,终于出声,伸出胳膊慢慢抚上女子覆盖整个背部的秀发。
女子轻轻动了一下,甩开墨缎般滑亮的乌发,露出白皙如玉的裸背,微微侧过完美无瑕的脸庞,那高挺的琼鼻,微带一点驼峰,更显出一种极致而张扬的美。
将她被香汗粘在脸侧的发丝挽到耳后,奕六韩意犹未尽地啧啧赞叹,“果然不一样,太尽兴了……”
“……”苏浅吟小巧的红唇微噘,“你这是在赞我呢,还是在嘲讽我?”
奕六韩大笑,顺手将她搂进怀里,贪恋地轻抚女人的娇躯。
“当然是在赞你……”大手抚上雪白。
“真的么?你们男人不是都喜欢处吗?”苏浅吟轻扭娇躯,噘着的红唇美的见后既想一亲芳泽。
“谁说的?完璧才麻烦,不能容我纵情驰骋……”俯身吻住她馨香温软的唇,“何如你熟透了的蜜桃般甜美……”
她双掌抵住他的胸将他推开,“我知道你们男人希望娶回家的是完璧,在外面却喜欢玩已经人事的。”
他黑眸深沉地盯着她,“我如果要把你带回家,你会跟我走吗?”
“不说话是因为想嫁给叶东池是么?”
“谁说我想嫁他了?是他自己误会了!”浓长睫毛仿佛风中凤蝶般颤动,苏浅吟委屈地眨着媚眼。
“那你为何不去跟他说清楚?”奕六韩脸色微沉。
苏浅吟伏在他的胸膛,玩弄着他胸间用丝绳挂着的一枚金耳环,“你真的要把我带回家?”
“你先把大哥的婚约退了,我就纳你为妾。”
“纳我为妾?”苏浅吟大而长的媚眼一挑,美艳娇躯半撑起来,胸微颤了一下,“你大哥说是娶我为妻的!”
“他妻室已亡,当然可以娶你为妻。”奕六韩斩钉截铁回答,声音有些清冷,“而我已有妻,只能纳你为妾。”
男人的声音在这酷热溽暑,宛如冰水般浸透肺腑:
“浅浅,你自己想好。跟我大哥,可以做正妻。跟我,只能做妾。”
“我明白了。”苏浅吟从他怀里退出,赤身走下竹榻,月光顺着她优美的曲线流淌,随着她款款的姿态,浓光淡影中勾勒出美妙的弧线。
靠在床头的男人,英俊的脸隐在阴影里,自下而上地沉沉盯着她。
她紧抿着红唇,不让自己流露出软弱卑微,扬手披上丝袍,松松地在腰间系好绸带,打了一个精致花结,一言不发地转身,拉开竹木的门扇。
听见他在身后冷定出声,“浅浅,我等你,直到聘礼送上府的那天。你若退回聘礼,就来找我。你若收了聘礼,我便知道你的决定。无论你作何决定,你我之间没有情债,互不亏欠。”
苏浅吟在一地月光里缓缓回头,如瀑长发垂在左肩,荡起妩媚的笑靥,“你真会算计和二妹还真是一对。”
男人低垂星目,不知在想什么。
“今晚我也很尽兴,别的到时再说吧。”苏浅吟优美地一掠,将长发如水藻般甩荡到背后,“反正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互不亏欠。”
她赤足走出,在精舍的前廊穿上木屐,踏着猫般优美的步态,在月光下的婆娑竹影里走远。
夜风掠过,竹声似海,仿佛一场潇潇如泣的雨,下在苏浅吟心上。
她是曾经的贵妃,嫡出的门阀之女,真要给庶出的妹妹的夫君做妾吗?
二妹那双永远冷彻如冰、不露喜怒的杏眼,浮现在她脑海,让她不寒而栗。
小的时候,她也试图接近二妹,可是二妹那拒人千里的孤冷,让她望而却步。
母亲欺辱凌虐二妹,她虽然没有参与,但姊妹俩到底是生分了。
就算我不介意和二妹共侍一夫,二妹能容下我吗?
柳书盈回到迎晖院时,苏葭湄正在仪门外的小院召见侯希光。
侯希光给她带来一个消息:叶振伦虎贲营的统领确定了,是其心腹侍卫万华。
苏葭湄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
去年小歌打她耳光,导致她有一点胎漏,之后叶振伦让两名心腹侍卫,任敖和万华,日夜守护在她卧室外。
一个寒冷的冬夜,轮到万华当值,他在寒风中蜷在廊上咳嗽。忽然,正房门推开,苏葭湄出来,亲自为他捧了一件貂皮大氅,是奕六韩的,让书盈给他披上身。
又让书盈去小厨房,给他炖了一碗冰糖雪梨羹,他推辞不过,只得喝下。那香滑的雪梨羹一直滋润到心底。
第二天,苏葭湄亲自去见叶振伦,请求以后取消晚上的值岗。迎晖院仪门上本身就有值夜的小厮,没必要自己单独再加一层岗哨。
“以万大哥和任大哥的武功,根本不必在廊上值守,受风吹寒侵。他们只要在我隔壁的耳房里,任何动静都逃不过他们的耳朵。”
后来苏葭湄又听说万华家因为负债,要被没入官府的作坊为奴役。
北梁官府有捉钱令史,专门向民间放贷,如果到期不还,就要以身作抵押,为官府的作坊服劳役。
恰巧苏葭湄的族兄苏宇新任捉钱令史,苏葭湄便找到苏宇,让他对万家放宽期限。
然后找到勒内,让勒内贷钱给万家,利息降得极低,期限又宽,万家得了这笔钱,立即把官府的债还清了。
万华一家因此对苏葭湄感激不尽。
万华出身贫寒,早年上九华山习武,因高临叶氏与九华派一向交好,叶振伦的贴身侍卫,都从九华派挑选。
叶振伦组建虎贲军,人人都在猜测虎贲营的统帅是谁。
都以为叶振伦会任命麾下大将,没想到,叶振伦把自己最信任的亲卫,直接提到了虎贲中郎将的位置。
这对于苏葭湄当然是极大的喜讯。夫君被褫夺兵权,宫城内的羽林军把持在二哥手里。
负责京城巡防的牙门军,名义上的统帅是叶曼珠的夫君临江王慕煊。副统帅聂胜是这次西征,负责攻打武平周南线的主帅。和负责定昌云阳县的叶翎有合作关系,私交甚笃。
虽然阿部稽如今是西辅大都督,率领五万人马镇守在京郊,但到底不是夫君的嫡系兵马。
如今叶振伦新建的虎贲军,相当于亲卫营的性质,虎贲军府就在叶府对面的修政坊。
虎贲中郎将既然是万华,以后若有不测,就比较好办了。
侯队长刚告辞而去,苏葭湄喜色未下眉梢,书盈忽然俯身在她耳畔禀报了一件事。
苏葭湄的脸色骤然变了。
仪门廊檐下灯笼摇晃的光影里,苏葭湄的脸上渐渐褪去了所有血色。
昨日下暴雨,今天略有降温。她让柳书盈去苏府给夫君送衣物。
没想到柳书盈看见了那样刺激的一幕。
奕六韩武功高强,书盈不敢久留,趁着奕六韩和苏浅吟正在如火如荼之际,悄然离开。
故此,她没有听到奕六韩对苏浅吟斩钉截铁说的那句“我已有妻室,只能纳你为妾”。
苏葭湄久久地坐在仪门外的小院,一动不动。
艳烈的美人蕉在晚风中盛开,如同火焰般灼痛了她的眼睛。
眼里火辣辣的有什么要涌出来,却被她强忍住。
夫君西征期间,她通过审问唐虞得知沙列鲁被收买。那时沙列鲁是豹跃营统帅,她担心沙列鲁叛变会危及夫君,托七婶打听霍荻的行踪,想让霍荻去前线救夫君。
当时只有苏浅吟知道霍兄的落脚点,她却拒绝告诉苏葭湄。
七婶当着苏浅吟母女不便说什么,却跟苏葭湄抱怨过,苏浅吟吃穿用度太过奢侈,长此以往府里供应不起。
苏浅吟,你被顺天太后赶出宫时,身上一无所有。如今你穿锦衣华服,喝琼汁玉液,所花费的都是我邸店的收入,你可知道?
就凭七叔那点薪俸,哪里供养得起那么些门客,还要供养你?是七婶在帮我经营邸店,从中抽取分成,支撑着府中用度!
苏家是我振兴起来的。你虽身为嫡长女,却不曾为家族做出半分贡献。父亲送你入宫,就是希望能在宫中安插耳目。
可是你只醉心歌舞,只会和皇帝吃醋闹情绪。
连皇帝在你寝宫埋伏了刀斧手,以你即将临盆为诱饵,将父亲骗进宫诛杀。你居然都不知道!
父亲走那天,霍兄他们都劝他不要贸然入宫。父亲却说,有你在宫里,皇帝若有风吹草动,你会送信出来。
父亲竟会相信你这样没用的女儿,以致败亡!
“少夫人……”书盈见苏葭湄浑身僵硬地坐着,抚在隆起腹部的手微微颤抖,连嘴唇都失了血色,不由担心地在她耳畔轻唤。
她这一声呼唤,却让苏葭湄警醒般地肩头一颤,深吸一口气,慢慢地扶着石桌站起来,“时候不早了,我们进去吧。”
眼睫低垂间掩去了那一抹凄凉的泪光,大腹便便的身影异常沉重而又艰难地,一步步往院内走去。
回到正房,净手燃香,她坐在镂刻“结发为君妇,执手长相思”铭文的归凰琴前,开始调琴理弦。
轻轻地勾起银丝般的一根弦,试了试音,那明净空灵的弦声震颤在空气里。
接着纤手一抹,一缕激昂的琴音如惊怒的凤凰盘旋而起。
十指如飞,风雨惊弦,“铮铮铮”时而如凤鸣九天,时而如蛟沉深渊,时而如同怒涛。
就在那清韵悲音升至云天之际,忽然孤雁悲唳,尖锐如裂帛,弦断的同时,有鲜血从指尖一滴滴坠落。
叶东池回到叶府就去见叶振伦,想把求娶浅浅的事征得父亲同意。
谁知叶振伦不在府里,长随说他去虎贲军府了。
第二日是小朝会,叶东池因上次误了朝会,如今和奕六韩一样赋闲在家,无资格出席小朝。
他在叶府左等右等,也不见叶振伦下朝回来。
从父亲书房悻悻而归,经过位于叶府前花园的玉带桥,正遇到苏葭湄带着随从,从桥上下来,沉重的孕身已是呼之欲出了。
“二妹。”叶东池笑嘻嘻地打招呼。
苏葭湄听他叫“二妹”而不叫“三弟妹”,微微一怔,脸上缓缓浮起意味深长的笑容:“浅吟姐姐还没过门,大哥就跟着她叫了。”
叶东池“啪”地展开一把洒金粉的扇子,得意洋洋地扇着:“这是迟早的事,浅浅已经答应我的求亲,现在就等父亲允准便可下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