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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六番外兄弟

“三哥,你终于醒了!”修鱼捂着嘴哭出声来。

洞房旁的一间厢房内,奕六韩徐徐睁开眼,涣散的眸子里,映出两个女人的泪颜。

目光缓缓凝聚,他看清了哭泣的两个女人,忽然挣扎着欲坐起,“四妹,那个混蛋回来没有?”

床边伺候的柳书盈含泪摁住他,“汗王,你就先顾着自己吧,你一身都是伤……”

奕六韩推开她,从床上强撑起来,“不行,我要找到阮湘府上去,那个混蛋今晚不回来,我就把阮湘……”

话音未落,他摇晃了两下,顺着床沿就滑坐在地上,大口地喘气。

“三哥!”

“汗王!”

“你们快进来吧!”修鱼对门口的亲兵说道。

奕六韩的亲兵拥进房里,将他抬起来,书盈提裙小跑着跟在旁边,“汗王,我们送你去帕姨那里看看,伤了脏腑就麻烦了。”

奕六韩闭上眼睛,没有说话。任由他们将他抬上缚辇缚辇,古代的担架,匆匆忙忙往府外行去。

修鱼刚送到院子门口,奕六韩阻住她,“妹妹身子不好,留步吧。”

又对一名亲兵道,“你给我留下,今晚那混蛋若不回洞房,你明日来报告我,我带人去把阮湘抢了。”

“是!”亲兵应道。

马车就停在东角门外,奕六韩想起自己晕倒之前,小湄就是在这里被人抱上车。

不知道她怎样了,已经生了吗……

心里无比挂念,却又气恨不已。

头顶是漫天星月,夏日的夜空无比明澈,苍穹广袤,月色溶溶,缥缈的流云在夜空里浮动,时聚时散。

“你对得起我的妹妹吗?”

……

耳畔回想起这句冷锐如利刃的质问。

眼泪从他的眼角慢慢地流下……

亲兵将他平放在马车里的软榻上,柳书盈刚寻了合适的位置坐下,抬起头来,正好看见他英俊坚毅的侧面,有一滴泪水滑下。

“汗王……”书盈心中一痛,掏出丝帕,为他拭去眼泪,在他耳畔轻声道,“三少夫人那会儿是痛晕过去了,你肯定误会她了。”

奕六韩苦涩地一笑,闭上眼不再说话,却有更多的泪水从眼角流下。

……

药帐中药香弥漫,热气缭绕,药奴们配药、捣药、煎药的忙碌身影,在雾气中影影绰绰,若隐若现。

那个孩子一出现,缇娜就注意到了他。

他的脸上污秽不堪,破旧的皮衣蒙着一层厚厚的油垢,浑身散发出一股牲畜的腥臭。然而一双灰色的眼睛,桀骜、沉着、勇武,闪烁着一种近乎高贵的冷光,令人心颤。

背着手在帐中踱步的药官,忽然一眼瞥见那孩子,喝道:“干什么的?”

孩子在帐中扫视一圈,说道:“我找杜玛。”

“这里没有杜玛。”药官凶巴巴地说,“快走!”

孩子面无惧色,直视着药官:“阿娘生病了,让我到这里来找杜玛拿药。”

“第一,这里没有杜玛。”药官恶狠狠地瞪着他,满眼轻蔑,“第二,就算有杜玛,也不能随便拿药给你。你是什么东西,敢到王庭的药帐来拿药。”

那孩子一看就是奴隶崽子。在草原部落,只有贵族有权利请医官看病、到药帐拿药。普通牧民一般都请巫师看病,送巫师一只刚下的羔子,或者刚捕的兽皮作为酬劳。而奴隶,除非是正在主人跟前得宠的,不然就只能等死。

孩子并没有给吓着,直直盯着药官,一字字道:“阿娘生病了,我要找杜玛拿药。”

煎药散发的烟雾氤氲缭绕,雾气中,孩子冷灰色的眼睛,闪烁着一无所惧的强悍与凶猛,与他一身破烂脏污的装束形成冲击性的强烈对比,让药官都不由一凛:“你是谁家的孩子?”

“我父亲叫做厄里。”

“厄里?不认识。你父亲干什么的?”

“是畎溪草场的马奴。”

畎溪山一带特别适合牧马,野利部专门在那里建了马场,放养马匹。

“马奴怎么上这里来拿药?”药官顿时大怒,从手腕上解下皮鞭,威胁道:“小子,你走错地方了,快滚!不然我抽你!”

“我没走错。”那孩子倔强地说,毫不畏惧,看都不看药官手上的鞭子。

药官火冒三丈,举起鞭子就挥过去,谁知,这一鞭只是劈开了帐中煎药缭绕的烟雾,那孩子却不见了踪影。

药官瞪大了眼,正在难以置信,忽然手腕一阵剧痛,一个小小的身影蹿了过去。

“啊”药官甩着手惨叫,低头一看,手腕上已经留下一排血淋淋的牙印。

那孩子却在几尺外对他龇着牙,露出满口鲜血,灰色的眼睛爆发出野狼般的凶光。

药官气晕了,狂吼着举鞭乱挥,没有打着孩子,却将几个药罐子打得碎裂一地,药汁乱流。

缇娜站起来,从后面抱住药官的臂膀:“黎莫多大哥!杜玛以前是这里的药奴,后来被大离干收做妾室了,这孩子的阿娘以为杜玛还在……”

“还在也不能把王庭的药给贱奴!”黎莫多怒道,“这规矩你们不懂吗?啊?!”

他连一个孩子也抓不着,恼羞成怒地对着药帐中的药奴们一顿大吼。

“我们知道,黎莫多大哥,你息怒。”缇娜抱着黎莫多肩膀,亲密地靠近他,压低声音道,“可汗就要南征,征药令都下来了,咱们抓紧干活,可不要为了个奴隶崽子,耽搁了可汗的大事。”

年轻美丽的缇娜香泽咫尺、吐气如兰,又亲自撕了衣襟给黎莫多包扎,动作温柔如羽毛轻粘,撕下的衣襟露出里面一抹雪白酥胸,一道诱惑的沟若隐若现,黎莫多不禁意乱情迷。

包扎完毕,缇娜抬头嫣然一笑:“黎莫多大哥,让我去对付那孩子。”

孩子见缇娜要过来,警觉地后退两步,缇娜温和地笑着对他招手:“你过来,我告诉你杜玛去哪了。”

孩子走过来,缇娜搂着他的肩往外走,一边对黎莫多飞了个媚眼。

黎莫多如被电击,体酥骨软,两眼色欲横流地盯着缇娜摇曳生姿地走出去,她丰满的臀部在他的视线里妖娆地扭动着。

走出药帐,一路上缇娜仔细地问了孩子母亲的病情,安慰孩子道:“你别着急,我帮你想办法。我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儿子,你先去跟他玩一会。”

缇娜将孩子带到一座帐篷前,一个穿开裆裤的小孩,正蹲在帐篷门口晒药草。

开裆裤小孩抬起头,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走来的男孩。

“奕六韩,去给这个孩子端一盆热奶。”缇娜说。

于是,他记住了,他叫奕六韩。他长得跟他们很不一样,黄皮肤、黑眼睛,眉清目秀,眼眸黑白分明,像星星一样亮。

“这就是我儿子,你跟他玩一会儿,我先回药帐。”缇娜低头对他说,声音和蔼温柔,和刚才献媚黎莫多的妖娆截然不同。

他走进帐篷,帐篷里铺着五张皮毡,这是五个女药奴共居的帐篷。

小奕六韩端来一盆热腾腾的羊奶,递给男孩:“喏,喝吧。”

男孩毫不拘束,接过陶盆就喝,咕嘟咕嘟一口气将羊奶喝光,抹了抹嘴角。

“你叫什么?”小奕六韩问道。

“阿部稽。”

“你几岁了?我八岁了。”小奕六韩几乎不错眼地盯着阿部稽看。

阿部稽没回答他。

“天气已经热了,你为什么还穿皮衣?”小奕六韩一直好奇地上下打量他。

“没有别的衣服穿。”阿部稽简洁地回答。

“你嘴角边有血。”小奕六韩盯着他看得很仔细,起身拿了块湿布递给阿部稽。

阿部稽胡乱擦了一把脸,将湿布还给小奕六韩,奕六韩却不接,整个人僵立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阿部稽:“你……真好看,你是男孩还是女孩?”

阿部稽翻了个白眼:“你是男孩还是女孩?”

奕六韩一叉腰:“当然是男孩,你看我有小鸟,你有没有?”

阿部稽冷冷瞥他一眼:“真丢人,八岁了还穿开裆裤。”

阿部稽要在马场干活,早告别了开裆裤。奕六韩则一直养在缇娜帐篷里,帮阿娘晒药、打扫帐篷、或在附近捡牛粪,平日的生活圈子就只有缇娜的帐篷这么大。

奕六韩闻言大怒,气势汹汹地冲上去,阿部稽的屁股都没离开胡凳,就将他掀翻在地。

奕六韩不服气了,爬起来再冲,又被阿部稽掀翻在地,疼得他躺在地上哇哇直叫。

阿部稽稳稳地坐在胡凳上,自始至终都没有挪动分毫。

“你长得像个姑娘,怎么力气这么大?”奕六韩一边哼哼唧唧地揉着屁股,一边爬了起来。

“不是力气大,是巧劲。”

“巧劲?”

“想学吗?”

“嗯嗯!”奕六韩连连点头。

“你过来,我教你。”

阿部稽手把手地教奕六韩摔跤,时间很快过去,后来缇娜回来了,拿着一包药:“孩子,这是给你母亲的药,下次你别上这来拿药了,我让奕六韩给你送去。”

阿部稽道了谢就告辞,奕六韩追上去:“我送你。”

……

两个孩子穿越王庭边缘的草地,暮色降临,一座座帐篷升起袅袅炊烟,连天碧草像绿色的绒毯铺到天际,低缓起伏的群山被夕阳镀上了紫红色的轮廓。

天空很低,苍穹如盖,晚霞浮在周围,直属可汗的牧奴们驱赶着成百上千只羊,悠扬高远的牧歌飘扬在天地之间。

“你会骑马吗?”阿部稽问他。

“不会。”草原上的男孩会走路就会骑马,但奕六韩是奴隶养子,缇娜又疼爱他,怕他被王公贵族的孩子欺负,一直将他养在药帐里,寻常不让他离开帐篷周围。

“哪天你来马场找我,我带你骑马。”

“真的?好啊!”

……

过了十来天,缇娜让奕六韩给阿部稽的娘亲送药,一边将药草用羊皮纸包好,一边同情地念叨:哎,阿部稽的娘亲以前是可贺敦毡包里的女奴啊,怎么会嫁给马奴?可怜的女孩儿,犯了什么事,被逐出王庭啊?

小小的奕六韩并不能理解,嫁给马奴有什么可同情的,他听阿部稽说过,畎溪牧场的风景美极了,那里有大河,有山谷,有树林,有上万匹骏马。小奕六韩想,嫁到那么好的地方,为什么阿娘还要同情她?

可是,当奕六韩真的到了畎溪马场,才懂得了阿娘的同情。

畎溪马场的风景确实很美,奕六韩来的时候是夏天,连天碧草间散落着一群群骏马,数条弯弯曲曲的河流像缎带般匍匐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河边到处是饮水的马群,各种颜色的骏马点缀着碧绿的草地和碧蓝的河水。

然而阿部稽的家,那简直不是“家”,连个毡包都算不上。奕六韩和阿娘住的毡包,跟王公贵族的毡房没法比,然而和阿部稽的“家”比起来,简直是天宫了。

在所有的奴隶中,马奴、牧奴、矿奴,是最辛苦因而也是最低贱的。

游牧部族因为全民皆兵,部落和部落之间经常开战,所以需要大量的奴隶替他们干活,一般来说被吞并的部落子民,就会沦为奴隶。

而奴隶又分毡包里的奴隶和毡包外的奴隶。

比起在贵族的毡包里伺候的奴隶,那些在野外放牧的马奴、牧奴,和开采矿产的矿奴,境遇就悲惨多了,每年不知道要死去多少。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居无定所、到处迁徙的游牧生活,是非常艰辛的。每当严寒的冬季,一场雪灾就会有大批牲畜死亡,大批毡包外的奴隶冻死和饿死。

“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招待你的,孩子……”阿部稽的母亲艰难地撑起身子,“要不,阿部稽,你给这孩子倒碗水喝。”

没有桌椅,奕六韩只能将药包放在地上,盘腿席地而坐,接过阿部稽递过来的残缺肮脏的粗陶破碗。

水里浮着一层药渣,碗底积淀着未洗掉的污垢,看来这只碗是多用的,既盛药,又吃饭,甚至可能还有他用。

奕六韩看着这肮脏的水,想起阿娘的毡包,虽然比不上王公贵族的毡包,但阿娘的毡包里总是干干净净的,碗碟都是擦洗得光亮洁净。

小奕六韩觉得莫名压抑,他想起阿娘说“阿部稽的母亲是可贺敦毡包里的女奴啊,如果不是犯了大错,怎会被逐出王庭,嫁给马奴……”

可贺敦的毡包……天啦,那是仙宫啊,奕六韩没去过,但是听药奴们说过,可贺敦的一个毡房就有阿娘的毡房五个大,而且可贺敦拥有数十个毡房。

据说可贺敦的毡房里,大冬天都温暖得像初夏,里面堆满了黄金、宝石、珍珠,一走进去满眼都在发光,眼睛都睁不开。

阿部稽的母亲怎么从那样一个地方,沦落到这里来了?

小奕六韩放下水碗,抬起头,小阿部稽已经开始忙碌,在石头灶上生火,受潮的牛粪半天点不燃,冒出的烟呛得阿部稽咳嗽流泪,烟火熏黑了他的脸。

好半天才点燃了灶火,支起了药罐,阿部稽给母亲熬完药、亲手喂母亲喝药,用袖子给母亲擦嘴。母亲叮嘱他:“把药渣埋到山坡那边去。”

小阿部稽沉默地端起药碗走出去,奕六韩跟上去,春末夏初的畎溪山是很美的,到处都像被绿色染料涂了一遍似的,草丛茂盛,野花怒放,处处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草香花香。

阿部稽走到一处山沟边,将药渣埋了进去,一边埋还一边小心翼翼到处窥看。

“为何要埋起来?”小奕六韩惊讶地问。

阿部稽拿着破碗往回走,冷冷道,“让那畜牲知道了又会打我娘。”

后来奕六韩才知道,阿部稽口中的“畜牲”竟是他的父亲。

为什么把自己的父亲叫做“畜牲”?

奕六韩很疑惑,多少次想问阿部稽。

但那孩子敏感而又沉默,奕六韩几次想问都作罢了。

时光飞逝,他终于没能问出口。

“帕姨……你觉得阿部稽长得像穆图可汗吗?”

帕丽给奕六韩拿脉看诊时,奕六韩突然问了一句。

帕丽没有回答,只是神情凝肃地静静诊脉,许久才说,“没有伤到脏腑,只是你内力刚恢复,又中了毒,经脉紊乱,气血不平而已……”

等候在房里的书盈和亲兵们,闻言都松了一口气。

“你们出去吧,我和帕姨说说话。”奕六韩挥手让书盈和亲兵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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