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无息很清楚,那些表面上李公公前李公公后的对他恭恭敬敬的人,背地里不知道说了他多少次阉人。
可皇上对他不同,皇上从未将他当作太监看待。
皇上从来都是喊他的名字,李无息。
自昭妃娘娘离宫这几日以来,皇上就不再直呼他的名字,他就跟个没名没姓的人,皇上直接吩咐他做事,接着他照做。
李无息是个心思缜密细腻的人,与他有关的一丁点芝麻大小的事都会注意,更何况皇上对他的称呼有变?
无疑是昭妃娘娘的出走给皇上重大打击了。
李无息虽是服侍在楚凉墨身侧,可以说是一个寸步不离的存在。
但他至今仍没看清皇上,皇上走的每一步,他都看不清,云里雾里的,不晓得皇上的下一步棋如何走。
就如同昭妃娘娘私自逃出宫这件事,皇上明明可以把苏严传召进宫里来盘问,甚至可以以告示逮捕,以苏严的生死来威胁昭妃娘娘,勒令昭妃娘娘回宫。
但皇上并没有,除了封锁昭妃娘娘出宫的消息以外,皇上什么也没做……
魏祥贤问道:“李公公,方才你说皇上心情不好,是何原由?”
照理说,皇上此番御驾亲征,大败里无族,现下里无族已归降了楚国,皇上没理由心情不好……
李无息摇头叹息了一声,若有所思道:“咱家也不晓得啊。魏大人,听闻令公子昨日出发去了西部,西部虽是不毛之地,好在半年就回来了,皇上颇为重视西部那块地域。”
魏祥贤充满睿智的眼睛闪过一抹精光,他跟着李无息的步伐,慢慢往前走着,问道:“哦,老夫真是不曾晓得皇上重视那块地。”
西部匪患层出不穷,锋儿从小到大都是娇生惯养的,没出过远门,对于锋儿来说,他走过最远的距离便是魏府到朝堂的距离。
此番皇上派锋儿去那个寸草不生的不毛之地,他心里是一百个一万个不同意,那里的土匪杀人如麻,若是锋儿有个什么好歹,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叫谁给他养老?
李无息笑道:“西部是个贫瘠之地,可奇怪的是,虽是贫瘠之地,但却匪患丛生,着实令人费解。”
“李公公这话……”魏祥贤道,“老夫愚钝,不甚明白。”
魏祥贤脑子不如苏严,赵逊松等人灵光,全凭一腔热血,自身努力,一步一步爬上这个高位,其中艰辛无人能了解他,就连夫人也常常指着他的鼻头骂他蠢货,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他自幼年时,被人叫惯了蠢货,后来考取功名,做了官,以前那些跟在后面喊他蠢货的人,现在跟在他屁股后面喊魏大人……
人就是如此,潦倒时,无人理踩,甚至倒过来踩你一脚也是有可能的,富贵时,人人过来巴结。
李无息道:“魏大人有所不知,匪患之地最是富足,西部一带百姓暂时落后,却大有发展的空间,皇上有意发展西部,故派令公子前去踩点,望大人不要辜负了皇上的一番苦心。”
魏祥贤闻言大喜,油黄的脸上皱褶丛生,他笑眯眯道:“李公公可真是个妙人儿,叫皇上如何不重用您。”
……
安康赶到御书房时,楚凉墨正在往金镶翠玉酒杯里斟酒。
他问站在殿下一脸焦急的李无息,问道:“发生何事了?”
李无息看到安康像看到了救兵一般,抓住安康的胳膊,道:“安康公子,您来得正好,快劝劝皇上,饮酒伤身。”
安康点点头,几步走上前,坐在楚凉墨对面。
浓烈的酒气在御书房弥漫开来,浓烈到安康用不着喝酒整个口腔里都充斥着酒。
楚凉墨一只手撑在短圆御案上,一只手不停地往口中灌酒。
他已经不是在饮酒,而是在灌酒了……
安康拧紧眉头,“谨言,你喝醉了。”
谨言是楚凉墨的字,楚凉墨虽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皇帝,但安康一直唤楚凉墨为谨言。
楚凉墨白皙的脸上一片潮红,他眉毛轻轻皱起,一贯冰冷的眸子里此刻却迷离不清,如同黑夜中找不到亮光的灯塔。
他摇摇头,道:“朕没喝醉!”
安康正欲开口说话,只听楚凉墨接着道:“魏锋,陪朕喝酒!”
他底气十足,浑厚有力的声音倒一点也不像是喝醉的人。
安康无语……
这还叫没喝醉……
连人都认不清了。
他和魏锋两个简直相差太多了,他那么英俊潇洒,魏锋那么……长相平凡……
安康抬头问站在一旁侍候的李无息,“谨言喝了多少酒啊,连人都不认识了?”
说着安康伸出一根手指头在楚凉墨眼前晃了晃,道:“谨言,这是几?”
楚凉墨睁大眼睛,仔细盯着安康白净的手指,说道:“朕不告诉你!”
他撇了撇嘴,把脸扭向一边,道:“朕又不是离儿,才不会被你骗!”
看起来跟个无赖撒泼的孩童一般。
安康笑道:“难得看你这般孩子模样,离儿……哦,嫂子呢?”
楚凉墨在他们一群人中是最早熟的,当初他们穿一条裤子时,楚凉墨就跟个小大人似的,少年老成,终日日皱着眉头,不见舒展,不晓得他的人还以为谁欠他银两……
他把自己冰封在坚硬的蚕茧之中,不容旁人闯入,久而久之,也就没有了孩子爱玩爱闹的天性。
此刻,唔!
安康嘴角微抽,难得难得!
“喂,问你话呢,嫂子呢,把嫂子叫过来,看你俩谁更傻!”安康用胳膊肘捅了捅楚凉墨。
谨言极疼他那位傻乎乎的嫂子,今夜良辰美景,他不去陪美娇娘,却在此处喝起闷酒来了,是何道理?
楚凉墨修长的手指端起酒杯,颤颤巍巍的,就要往嘴里送。
许是醉糊涂了,晶莹剔透的液体顺着他消瘦的脸颊流下,淌到长衫里。
青色的长衫湿了一大片,看起来挺滑稽的。
安康按下楚凉墨的手,夺过他的酒杯,道:“你瞧瞧你,喝成什么样了,到底是发生何事了!”
楚凉墨醉醺醺的,两只手伏在桌面上,整个人呈瘫状姿势趴着,他睁着眼睛,醉眼朦胧,看着安康,嘴里喃喃念道:“离儿,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