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老爸老妈一如二十年前那副相亲相爱的模样,并肩坐在沙发上,对着满满一桌子大小纸张争执个不停。
他们并没有注意到站在卧室门口,倚靠门框,安静地注视着他们的少年。
少年身穿蓝色牛仔裤,一件黑色邦威长外套,袖子可以藏住半只手掌,乱糟糟的半长头发下面,漆黑眸子噙着满满幸福。
他悠然抱起手臂,视线在客厅里一阵张望。
老爸青年时代曾是一位音乐发烧友,还记得他在摩托车后胎泥帘上贴过一张光盘来展示这层身份。
林宇很小的时候就经常跟着老爸去酒吧听歌,老爸来劲了还会跑到台上,兴冲冲地唱上几句。
载小林宇回去的路上,林父总是高兴得跟个孩子似的,不停转头问小林宇“刚你爹我唱得怎么样?!”
后来老妈为了照顾他那点爱好,斥巨资买了两个铁三角的立式音响,林父嚷嚷了一晚上“老婆你真好!”
如今它们已经不在本来的位置上了,地上只留下两块方形痕迹,这让林宇感到了淡淡的惆怅。
“看来回来的这个时间点上,爸妈已经把家里值钱的都卖了,包括那对音响。”
林宇看着沙发上脸部线条刚硬的男子,记忆再度往前,依稀回到那个摇曳着镭射灯的老式酒吧,握着话筒用公鸭嗓子唱《阿莲》的老爸,此时也不过刚刚四十岁。
老妈梳着又黑又亮的单马尾,长袖白衬衫加上熨烫的很平整的裤子,整体还可以找到木材厂厂花的点点痕迹。
只是,今晚的老妈脸上布满了仓促和紧迫,嘴唇有点苍白,正被她用牙齿轻轻咬着。
她握着一张单据,眼睛直直看向墙壁的样子,让林宇很想上前一把抱住她。
这是他挚爱的父母。
按照回忆重演,他们卖掉值钱的东西之后会开一家早餐店,起早贪黑只为了林宇可以正常生活,正常完成学业,但生意其实并不好做。
后来的岁月里他们两个积劳成疾,落下了病根,一直到林宇穿越之前二老虽然还在,但每天被疾病困扰,苦不堪言。
他们住在林宇240㎡的广厦大平层里,帮林宇夫妻看孩子,老爸老妈经常腰酸背疼,许多事依旧亲力亲为,尽量不让家里阿姨动手。
因为他们总觉得阿姨干活太糙,生怕给林宇小棉袄看坏了。
二十年前,看到他们操劳的样子,看到这一幕变卖家产的情景,小林宇当然不会有很深的感触,他甚至都不知道爸爸妈妈在干些什么。
他们当然也不会让他知道。
但是心理年龄已经38岁的林宇,当然知道这看着很寻常的情景,正是家庭变故的重要一晚。
“老林。”老妈重重按住膝盖,作出重大决定一般吁了口气,“明天我把小宇这份健康成长保险给兑现了,这样我们就能凑齐那五千租赁费了。”
林父听了二话没说把老妈手里的单据夺了回去,“不行!这是我儿子以后的固定资产,不能换,现在换就不值钱了。”
“我也知道。”老妈抬手攒了攒眼睛,“又有什么办法,还有一户想做生意的看上那个门面了,今天我去找房东他脸上表情就不太好看,好像我们上礼拜谈好的价钱他有点不太愿意了,我估计是那家人愿意给更高的租金,我怕有变故。”
“爸妈!”
少年走了过来,满脸不谙世事的笑意。
爸妈好像最近学会了川剧变脸,一旦儿子出现马上换上一副笑脸。
老爸抢先站起来,抬起粗糙的大手,摸了摸林宇脑袋。
“儿子,我看你回来一直待在书房里,是不是在听歌?”
“嗯,听周婕轮。”林宇眯起眼睛,感到浑身舒适,乖巧地点了点头,“爸妈你们吵什么呢?”
“我们哪有吵,你天天不能光想着听歌得好好学习知道吗?”老妈眼眶还微红着,作势板起脸,却又冲林宇招了招手。
林宇眼睛一亮,马上把林父扔在背后,一个闪身坐到了老妈怀里。
双肩被老妈温柔地揽住,她的脸颊,蹭过林宇脸上的时候留下了眼泪。
“老妈你干嘛?”林宇擦了擦脸,抬起头看着林母,她嘴唇绷紧,脸上挂着疲惫的笑容,”哭了?“
林母显然没有料到林宇会直接问她这个问题,她印象中的儿子,是不会体贴到观察父母表情的,更不可能问。
“妈没哭,妈去给你煮点豆浆。”
说完林母放开林宇,擦着眼睛逃也似地走进了厨房。
林父手叉腰看了她背影一会儿,脸上浮现出灿烂笑容,一屁股坐在了林宇身边。
“诶儿子,你别说,你跟我推荐那个周婕轮,还有陶哲,歌儿都挺好听的,这俩人都不是正常人吧,那种旋律谁能写出来?你老爸我听枪炮玫瑰,听滚石,听皇后,连后街我都听,都没有人这么唱歌的,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玩儿音乐啊!”
林父边说话,边挥动大手,把桌上的单据推到一边。
他诚恳地盯着林宇,嘴角线条也不再坚硬。
一谈到音乐,老爸总会变个人,有说不完的话题。
“好听什么好听,尤其那个姓周的,咬字都不清楚!”林母在厨房里大声说。
“你懂什么啊,听年轻人的歌,你要站在年轻人角度上去欣赏,去体会,你老拿咱们老眼光去看待新生事物,你老得快知道吗?”
林父话一说完,林母就拿着锅铲走了出来,脸上布满阴云,“你再说你一遍。”
“老婆大人,我错了!”林父马上举手求饶。
林宇注意到老爸捧起来的双手,纹路粗砺,这双手曾经还像模像样地弹过吉他,却因为负担整个家庭而变了模样。
“老爸老妈。”林宇昂起头,慢慢从桌子上那些单据里揪出一张地契,看着露出惊讶神色的父母二人。
“其他的我也不想多说,但是外婆留给你们的老宅子,是绝对不能卖的。”
两个大人愣住了,他们大眼瞪小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对方,忽然发生了争吵。
“是不是你告诉儿子我们要卖妈的房子的!”
“是你吧,我会跟小宇说这种事?!”
“好了爸妈,你们别吵,是我自己看见的。”林宇把那张纸扔到茶几上,“我又不是傻子不是文盲,这么多保险、合同摞在桌子上谁不知道你们要干嘛,我们这是个家,怎么说卖什么就卖什么,老爸你把电视和音响都卖了,你受得了啊?”
“我……”林父抬头,满脸无奈地看着空荡荡的电视柜,“我跟你妈准备再买新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老爸老妈。”林宇起身,走到客厅中间的位置,“外婆还在的时候对我那么好,我小时候有一半的回忆都有那宅子,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们留它一辈子,哪怕城市以后变了样子,我都想没事的时候过去看看。”
“我只有这一个要求。”
林父林母哑口无言了半晌,最后双双苦笑摇头,“既然儿子说了,那我们就不卖了。”
二十年后,龙北市野湖区郊区地带地价普遍达到3W每平,林宇外婆那处带院宅子的价值,不言而喻。
但,它在林宇心目中的地位犹如外婆在世,根本不是钱能够衡量的东西。
所以他当年靠写歌赚到第一桶金之后,第一时间选择跑回龙北去收购外婆那间宅子。
只可惜,宅子早就卖给房产开发商,开发成了六层款式的高级洋房。
林宇还记得他站在那栋洋房前,淋着瓢泼大雨,身后司机大声叫他的场景。
他最终买下了一层的洋房,就在老宅旧址上面。
他没有住过那里,只是撬开水泥取了些泥土随身带走。
从此带着爸妈离开了这座城市,再也没有回过龙北。
嘭嘭。
突然有人敲门,吵醒了林宇翻飞的思绪。
林父应着门拧开把手,看到外面的人之后,他马上扭头看向林母。
林母好奇地走过去,一看来人,马上变得凶神恶煞的,“你又过来找我儿子!小小年纪不学好。”
”阿姨,我就想看看,看看小宇,我不进去……他今天晚上补课也没去……“
一道柔弱动听的声音,尝试着慢慢拂开林宇尘封的记忆。
声音最终无力淡去,那声音还是没让林宇想起她是谁。
但是,林宇的耳朵动了动,有着绝对音准的他,已然得出一个结论。
这是一副不可多得的好嗓音,音域虽然窄了些,音高却足够鲜明突出,如果用来唱可爱少女系的情歌的话……
趋于星探本能,他制作人的血液在沸腾,林宇三两步走到林父身后,发现门外站着一个抖抖索索的小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