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穿着白色毛衣,袖口和林宇一样遮住半拉小手掌,露出几根白嫩手指蜷起来,酷似小猫小狗的萌爪。
黑色牛仔裤搭配一双欧宝板鞋,衬得她不染纤尘,干净到让人想到了一块温润璞玉。
让后来混迹于娱乐圈见惯诸多美女的林宇,双眼猛然抻开。
女孩儿紧张地拉了拉裤褶,抬起微微内扣的娃娃短发。
那是一张肉嘟嘟有着让人想要掐一掐冲动的小脸。
脸上布满了泪痕,尖俏玲珑的鼻头抽搐着,又被外面的冷空气冻得通红,看起来可怜极了。
女孩儿的长相,远谈不上惊艳,甚至给人一种朦胧感,让人没办法立刻在脑内刻画她那副容颜。
她眼睛就像这天上的弦月自然微弯,由于面部婴儿肥,这双眼睛眯起的程度,压过了内双赐给她明眸的神来之笔,让本该点亮整张脸的眼眸欠缺了几分精神。
她双眼透着水雾,雾里看花般死死盯着林宇。
整个人看起来仿佛有几分醉意,魂不守舍。
一看到林宇出现,女孩儿马上定住了。
哪怕外面气温低到零下,她也不再抖一下。
林母手一指林父,“老林把门关上!”
“这,这不好吧。”林父苦笑挠头。
“嗯?”
“好。”林父马上转身,对那女孩儿说:“姑娘,回去吧,你阿姨说的也没错,你们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好好学习提高成绩的关键时候……”
“少废话,快给我关门!”
林母叉着腰,气不打一处地看向林宇,手抬起来想要弹他个暴栗,又作罢收了回去,“让你补个课你留这么个尾巴,就不应该送你去那个补习班,那李老师真是不负责任,学生在他眼皮子底下谈恋爱,他居然都没有发现!”
“阿姨!”在防盗门关起来之前,女孩儿带着哭腔大喊:“您别打小宇,是我,是我想见他的,是我,对不起……”
门在被合上那一刹那,又猛地拉开。
房间里温暖的空气,扑到了泫然欲泣的女孩儿身上。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就被一只手拉进了房间。
“你胆子不小啊,林宇,当着我的面把人拽进屋里,是想造反不是?“
林母霸占着鞋架附近那块位置,死死堵在门口,一脸敌意地看着恍若做梦的女孩儿。
这女孩儿叫林若溪,看到她的那瞬间,有关她的回忆,在林宇脑海当中慢慢铺开,像云雾一般轻柔。
高二上学期的时候,林母为了提高林宇成绩,在家属院二号楼给他找了个某品牌大学研究生当辅导老师。
那姓李的老师本来只有林宇一个学生,教的其实不怎么样,林宇成绩属于中等偏上,本来就没必要补课,这位李老师却拿他当学渣教,每次讲题都把林宇搞得昏昏欲睡的。
直到有一天他又招了俩学生,一男一女,都是木材厂家属院的邻居,但是林宇以前没跟他们玩儿过,并不认识彼此。
这下,林宇不困了。
倒不是因为这俩人身上有什么特质吸引了林宇,而是因为陪他坐牢的多了两位,最起码可以趁着小李出去说点小话之类的开开小差对吧。
事实也确实如此,小李在自己家辅导,琐事自然很多,经常让三位学生自习,他们三个一来二去就混成了好朋友。
林若溪更是因为俩人五百年前是一家,和林宇说话最多,更亲近。
每次来补课,林若溪还给林宇带零食,但没有对面那位罗涛的份儿,搞得罗涛每次都嘲讽“你们两个绝对谈恋爱了!”
起初倒没看出什么,林宇也只拿这个微胖,眼睛却很好看的女孩子当小妹妹。
久而久之女孩儿看待问题的角度却产生了变化,她以为林宇每次都吃她的零食,每次补课结束都当她护花使者送她回她家楼下,是因为喜欢她。
所以某一天,林若溪忽然攥紧钢笔,鼓起勇气,对林宇说:“我听人说女追男隔层纱,所以我不会说喜欢你,也不会追你,你如果说了,我就认。“
她当时说这个的时候一下把林宇吓住了。
那个年代早恋是需要相当勇气的,林宇不敢应承。
林若溪却来了劲,不依不饶的,每天一有机会就绷着脸问他到底什么时候说喜欢她,搞得林宇怕怕的。
最后发展到她会去他们学校门口堵他,嘴上说的不会追,但其实已经发展成骚扰了,林宇吓得都不敢去小李那了。
林宇细细想来,二十年前和林若溪之间发生的一切,只有一个词可以概括,那就是,抱歉。
没法想象少年时代的自己,是多么没有担当,他甚至把林若溪堵他的事儿,告诉了林母。
这下子可炸锅了。
林母宠林宇是不错,可天下父母心又有什么不同?
她也望子成龙啊,不可能容忍有这么个不要脸的小女生每天跟在儿子身后。
一问名字,林母还对上了林若溪父母的号,原来以前在厂里是还不对付的两家人,别看一个姓氏。
这就更是火上浇油了,林母勒令林宇停止早恋行为,同时,又找到林若溪,开诚布公地谈了一个晚上。
回来林若溪就成了孤魂野鬼,虽说不堵林宇了,但是行踪飘忽不定,变成了突然在他背后出现之类的,更吓人。
像今天晚上登门造访要求看林宇一眼,这种事并非第一次发生。
林母看她不拿自己说的当回事,所以每次也不再客气,直接轰人。
好在林母很有修养,从来不侮辱别人人格,林若溪好歹没有受到进一步刺激。
“我记得那阵子罗涛去上京看我,他说林若溪后来嫁给了一个黎巴嫩富商老头儿,每天在微信上发她躺在人造海边晒太阳的照片。”
“我觉得她应该不至于为了钱去找一个老头儿,至少她留给我的印象里,她不属于那类拜金女。”
林宇看向怒不可遏的林母,她满脸寒霜,正努力做出生人勿进的表情。
林宇突然觉得一切都是这么美好,都是这么值得返回来改变。
这些眼前人的人生,其实可以因为他变得更好。
热切的冲动,溢满了林宇那颗重新燃起悸动之火的心。
此时此刻,林若溪孤零零站在那抹眼泪,显得楚楚可怜。
老妈不近人情,趾高气昂,瞪着不敢抬头的林若溪表情里少不了几分评头论足和没来由的嫌弃。
老爸选择了袖手旁观,坐在一个小板凳上面喝豆浆,眼睛却好奇地打量着林若溪,时不时呷着豆浆偷笑。
那么魁梧一个男人坐着个小板凳,表情鬼鬼祟祟,煞是可爱。
这样的一幅画面,若摆在二十年的小林宇面前,他大概早就被老妈凶巴巴的样子吓得呆若木鸡,更别提发现其中的美好了。
然而二十年后。
在林宇看来,这是一副千金难换的世纪名画,家人们姿态各异,如此鲜活,比他捧到金曲奖都还值得久久回味。
这辈子一定要让你们每个人都活得很好!
胸中长出一口气,林宇猛地脱下长外套,搭在了林若溪身上。
林若溪一点一点睁大眼睛,转过头,惊讶地看着林宇。
“妈,你看你,人家林若溪站在外面冷得直发抖,她万一冻出毛病了您也于心不忍呀,您多善良,多好啊,是吧?”
林母上下左右看看儿子,伸手在他头上摸了摸,“儿子,你没毛病吧?这臭丫头每天缠着你,跟个鬼魂似的,是你说你害怕她的我才不让她接近你,怎么今天晚上你给我感觉这么……”
林宇笑着说:“妈我已经老大不小了,十六七了,我自己的事儿我以后自己解决吧,您放心,我不会早恋的。”
林若溪本来六神无主地站在那,抬头也不是低头也不是,一边是林叔叔不断打量自己,一边是林家阿姨一脸凶神恶煞,只有林宇站在光圈里是那么明亮。
可是,当他说出“我不会早恋”这话之后,林若溪突然丧失了所有力气,软软地倒在了一旁鞋架上。
幸好林父手疾眼快,拉住了这姑娘,扶她坐到沙发上。
“哎呀,还会装林黛玉,林宇,这臭丫头会得多啊!”
林母咬牙切齿地看着女孩儿。
“老婆你少说两句吧,这丫头脸白得像纸似的,是不是没吃饭啊?小宇快给她端一碗豆浆。”
林宇二话不说走进厨房给她盛了碗豆浆,看见盘子里还有老妈给他馏的糖糕,一并端了出来。
林若溪眼泪啪啪掉在手背上,看见豆浆端上来,却把目光移向茶几,直勾勾盯着,气息变得很短促。
“你看你,老妈,给人吓的。”
“那是我吓的?你老妈我也是过来人,这种事就是长痛不如短痛。”
“什么长痛短痛的,我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儿看点偶像剧就想跟偶像剧里学,林若溪你以后少看点流星花园行吗?”
林若溪猛然抬头,只见林宇正在挥舞双手跟林家阿姨解释什么,她虚弱地摇着头,自言自语说:“我不看流星花园,我只想知道你喜不喜欢我。”
林宇愣住了。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搬了把小板凳坐在了林若溪对面。
她坐沙发,他坐小板凳,二人在林母面前,居然扎起了光明正大促膝长谈的架势。
要不是林父这个时候突然起身抓住林母的手,笑着摇了摇头,林母肯定是要把俩人分开的。
林宇嘴角挂着温和笑意,眼睛里充满了诚恳。
他伸出手,把那碗豆浆端起来,仔细吹了吹,递给呆呆直视他的林若溪。
“林若溪,你身上暂时还没有值得我喜欢的地方。”
那副呆滞的神情转瞬变得忧伤、衰弱。
林宇抽出一张面巾纸,手凑到女孩儿白净无瑕的嘟嘟脸蛋上,温柔攒拭。
林母本打算凶起来阻止,却发现林宇在为女孩儿拭泪的过程中,动作是那么纯粹,丝毫感受不到狎昵。
一种怪异却难以解释的突兀感狠狠撼动了林母一下,她深深地看着为女孩儿拭泪的儿子,嘴角微不可查地挑了起来。
林宇一边擦一边微笑对泪水涟涟的林若溪说:“若溪,你知道吧,我每天上课都只盼着放学去小李那补课,在他去厨房做饭去楼下倒垃圾的时候,和你跟罗涛头对头叽叽哇哇谈天说地,我认为这应该会成为我们整个人生里,永远都无法遗忘的美丽片段。”
林若溪带着哭腔说:“你为什么说话像写作文。”
林母忍不住噗嗤一笑,林父古怪地看向老婆,被林母狠狠肘了一下。
“所以我并不想让这些回忆变成作文,我想我们可以把这一切变成生活。”林宇伸出修长五指慢慢抓住了林若溪的袖口,眼睛里有着前所未有的郑重:“若溪,我记得你喜欢唱SHE的《冰箱》对吧,把大象放进冰箱要几个步骤呢打开冰箱、放入大象、再关上冰箱,对吧?”
林父突然打岔:“若溪若溪你也喜欢唱歌啊!你叔叔我也……”
“闭嘴!”
林若溪好像眼睛里只有林宇,她不再流泪,小脑瓜努力思考林宇在说什么,可是无论她怎么思考都无法明白她和林宇的事情到底和《冰箱》有什么关系。
“嗯……”
“大象那么大,想要关进冰箱里却只需要三个步骤,而我们的人生很广阔,包含的步骤,那就远不止三个了。”
“我们才17岁,父母和家庭正遭受着前所未有的磨难,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最好的选择就是为家庭为父母分忧,这才是正确的步骤,然后我们会走到高考、上大学、加入社会、组建家庭、拥有孩子这种种步骤,你确信在经历过这些步骤之后,你身边的人还能保证是,我们这些人吗?”
“我……”林若溪似乎想到了什么,默默咬紧嘴唇,最终倔强地嘟囔了一句“我,我保证,只要你喜欢我,我喜欢你……”
“没有那么简单。”林宇在她蜷起来的柔嫩手指上拍了拍,“喜欢,也只不过是人生当中一个最平凡的步骤,有可能一眼万年也有可能苟延残喘,远没有你想象的华丽。”
“即便如此,那也是需要其他步骤来推动的,我希望在这些步骤都经历一遍之后,尽头,身边,依然还有你的影子。”
林宇轻轻抓起她的小手,把她那根喝了豆浆之后变得温热的小手指,和自己的勾在了一起。
林若溪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只是任凭他勾住小拇指,她死死地盯着它们纠缠在一起。
“希望你最后还能记得我,找到我,谢谢你,林若溪。”
“呼,我知道了。”
林若溪释然一笑,盯着男生幽深的眼眸,轻轻牵动小拇指。
“林宇,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