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祖孙二人吃饱喝足,餐桌上杯盘狼藉。
小面馆老板来收拾碗筷的时候,正巧看到了太爷爷脸上犹然未干的泪痕,不禁得意道,“怎么样老先生,我家的米线好吃到哭吧?”
“……”
陈图一把摁住躁动太爷爷,着急忙慌从兜里掏出一张红彤彤的毛爷爷,嚷嚷道,“赶紧找钱!”
神特么好吃到哭,我看你是不知道老祖宗喷人的功夫……
果然,金钱是让人闭嘴的最佳方法之一。
老板收了钱,立马就不嘚瑟了,憨笑道,“一共八碗,收您八十。”
太爷爷在一旁默默观望,似乎对整个交易的过程有些好奇,指了指老板找回的钱,“乖孙,这就是当世流通的银票么?”
“可以这么说吧,”陈图拱了拱肩,无视老板关爱老年痴呆的眼神,回道,“不过我们现在一般管它叫软妹币。”
“哦,”太爷爷微微颔首,接着手掌一摊,“给老夫瞅瞅。”
陈图不疑有他,乖乖双手奉上。
“不要这张,要刚才那种红的,看着喜庆。”
“……”
这个无理的要求,让陈图有些头大。
从个人情感出发的话,太爷爷初来乍到,跟敬爱已久的毛爷爷比起来,那分量还是要差那么一丢丢的。
然鹅,眼前这位毕竟是亲祖宗,亲的。
无奈之下,陈图一咬牙一跺脚,摸索半天,递了过去。
太爷爷从好几个不同的角度观察着百元大钞,而后又在指间摩挲了片刻,最后熟练地揣进了自己的广袖之中,口中还若无其事的赞道,“比起前朝咸丰年间的大清宝钞,这软妹币确实要精美许多......”
陈图张了张嘴,神情一阵灰败,果然,最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没想到,这区区一百块钱,就能让太爷爷世外高人的形象崩塌得如此彻底。
修道之人是都这样吗?
我老陈家祖上真的是书香门第?
碍于太爷爷长辈的身份,陈图不敢动手动脚,只好在言辞中或明或暗的提起那一百块钱,可惜胳膊拧不过大腿,嘴皮子都磨破了,还是没能把钱要回来。
算了,一百块钱能给太爷爷换换心情也值了。
谁让我心肠软呢?
现在的太爷爷神情郁郁,一时半会估计没有教我修道的心思,就先带老爷子散散心吧。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玉城人,很快,陈图就替太爷爷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去处――牌坊街!
玉城位于祖国第二级阶梯的西南地区,长久以来,它恪守着一个三线城市的本分,默默无闻的潜藏在十万大山之中,鲜少被外人提及。
尽管处在交通闭塞的环境下,但玉城却拥有着漫长而悠久的历史。
时至今日,在鳞次栉比的现代化建筑背后,依然存在着许多古意盎然的小巷弄。
粉墙黛瓦,青砖褐檐,无一不在向世人展示着这座小城特有的人文韵味。
牌坊街,自世纪之初就几经扩建,又加上年年修葺,如今早已初具规模。
一到年节时光,整条街上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冬月正是玉城的旅游淡季,各大景区门可罗雀,门票价格也降到了冰点,这个时候带太爷爷去参观,正逢其时!
说走就走,今天就带太爷爷奢侈一回!
……
“太爷爷您看,这个就是‘探花井’,据说是这户人家里曾出过一位探花郎,由此而得名,我小时候喝过这口井里的水,结果窜了三天的稀……”
“左边这条叫青兰街,听老人们说,以前这街面上开的可都是青楼,现在全改成药店了,传统文化的丧失真是让人痛心……”
“您再往这边看,这儿是吹箫巷……”
“.......”
陈图在纵横交错的巷弄里穿行,太爷爷悠哉悠哉,紧随其后,倒也领略了一番不俗的街景。
二人登上一座二层的阁楼,不远处,高耸的牌坊在暖阳下甚是夺目,衡门上的“忠孝”二字依稀可见。
陈图轻轻拍打着木质围栏,他仍记得第一次来牌坊街的情景。
那是在八岁生日的那一天,他坐在父亲的肩头,一手拿着拨浪鼓,一手拿着糖葫芦。
“太爷爷,这地方怎么样?”
“嗯,还真别说,若不是方才那几声车鸣,老夫还真有几分故地重游的心境……”太爷爷晃了晃神,看着四周古色古香的建筑,不由感慨道。
“这好办,您要是喜欢,以后常来,只要不买东西,凭着这张门票,都是可以免费参观的。”陈图回应道。
太爷爷笑着摇了摇头。
他自封春秋禅内,九死一生,历经百年才破出樊笼,可不只是为了游玩的。
故国虽然已经亡了,但所幸故土还在。
更让人欣喜的是,“忠孝”之义,仍被当世之人视为标榜,文化传承也未曾断绝。
中华还是中华,比之以往,甚至还要更加强盛。
这就足够了。
轻轻舒了一口气,太爷爷指了指前方,“再陪老夫走走吧。”
“……”
不知又探访了多少个街坊,太爷爷仍旧游兴不减,直到途径一巷弄的转角处,这才猛然停下脚步。
陈图向前走了几步,紧接着转过身来,他发现刚才还和蔼可亲的太爷爷,眨眼间就变得英锐了起来,挑了挑眉,“怎么了太爷爷?”
“有妖气!”
太爷爷直视着陈图,一脸戒备道。
“.........”
卧槽?
好耳熟的台词......
一番短暂的迟疑之后,陈图迅速跳到了太爷爷背后,双手紧紧拽着雪白的长袍,脸上又兴奋又害怕,“哪......哪儿呢?”
“东南方。”
顺着太爷爷的指引,陈图悄悄探出了头。
右前方一道狭长的牌楼阴影下,之前在小面馆里见过的红衣女子,此刻又出现在他眼前。
只见红衣女子蹲伏着身子,亮丽的红裙勾勒出她婀娜的身线,几缕柔顺的发丝被她慵慵挽到耳后,皓腕上的红绳也随之一阵微微摆动,膝前还围拢着一群花色不一的小猫,正在她脚边分食着半截烤肠。
“您没看错吧太爷爷,这不是刚才那姑娘么?”陈图转过头来,开口道。
“老夫破壳不久,境界未稳,一时失察实属正常。”太爷爷老脸一红,搪塞道。
陈图对太爷爷的说辞深信不疑,想不到哇,这么漂亮的姑娘,原来是个妖怪!
“那您看她是什么妖……”陈图奇道。
太爷爷刚想回答,却不知是什么缘故,脸色一绷,接着一声急促的低喝,“噤声!”
陈图赶紧收起好奇心,闭上了嘴,弯着腰,神情专注地看着岔道口。
巷弄里静悄悄的,一个行人都没有,究竟是什么东西,让太爷爷这样如临大敌。
一股突如其的紧张感在二人心里蔓延,陈图把头埋得更低了。
太爷爷眉头紧皱,先是侧耳倾听了片刻,而后又耸了耸鹰钩鼻。
“东方还有一道强悍气息,且来者不善。”
陈图心下一慌,轻轻侧了侧头,东方除了一堵矮墙,他再也没有探寻到任何东西。
“不是冲着咱们来的吧?”陈图低声问道。
“应当不是,”太爷爷目光一转,盯着牌楼下那一抹红衣,“看来那女子有麻烦了。”
似乎是为了验证太爷爷的话,话音刚落,巷口就突然吹来一阵疾风。
红衣女子首当其冲,身上的衣物被吹得猎猎作响,脚畔的那一群小猫瞬时哀嚎不止,四散而逃。
风势未尽,陈图所在的巷弄里,也受到了风浪的波及。
凛冽的风势刮得人脸上生疼,呜咽的风声钻进耳朵,像极了小儿啼哭。
陈图抬手奋力护住发型,把脸埋在臂弯里,喧嚣的风儿直吹得他眼睛都睁不开,不一会儿,陈图就觉得眼皮似乎越来越重,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像是要昏睡过去一般。
太爷爷身形如山如岳,一头飘逸的长发完全没有被风吹动的痕迹,就连白袍的衣角都纹丝不动,回头见到孙儿弱不禁风的模样,立马背过身来,一把敞开衣襟,将陈图扣进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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