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等不到人来接应，鹿饮溪便从邢武堂中走出来，另寻他法。

一路上越想越不对劲，转身回到了邢武堂里。

那执事正手点一把灵火，烧着方才她的口供。

两人双双对视，分外尴尬。

“执事您……这是做什么？”鹿饮溪下意识问。

“……咳。”执事灭了灵火，以长袖掩面轻咳，“方才的记述不够正式，我方才重新誊写了一份，这份已成了无用的废纸，所以烧了。”

“哦。”鹿饮溪不再细想，她回来有事要问，“执事……大人可否知道，咱们山行宗的宗主，现在是何等修为？”

她在衔月教一直以圣女身份示人，虽然行事随意，但最多以平等身份自居。让她放低姿态来询事，一时间还真不知要怎么做……

在邢武堂执事的注视下，她绞尽脑汁，最后装模作样地拱了拱手。

“宗主大人的修为？”听到鹿饮溪的问题，执事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板，“我们山行宗宗主已经是化灵境巅峰，半步悟道的实力，在整个鲁州无人能敌！”

说罢，执事略微沉吟，最终摇头，叹了口气，“这些事情你身为山行宗弟子，理应是知道的，或许是你那师父从未与你提及过吧……”

看来这林空的师父和山行宗宗主之间还有不少故事。

不过鲁州这片地域还真是偏僻……化灵境巅峰竟然就已经至少是明面上的最强者了。

难怪她在衔月教时从未听说过。

鹿饮溪向邢武堂执事道谢，走出门去，心中细想。

这山行宗修士境界低微，连宗主都未曾悟道。若她用灵魄来战，悟道初阶的修士都不是她的对手……那她岂不是可以挑翻整个宗门，自己当宗主？

想想还有些刺激。

在衔月教当圣女时虽然过得舒服，但里里外外都是规矩，终究不能万事皆顺应自己的心意。

但如果是自己当宗主，规矩全由自己来定……那不就没人再能管得了她？

“……”

鹿饮溪在原地站定，内心挣扎了一番，按耐住了直接冲向正殿去的冲动。

山行宗毕竟是接纳了原主林空数年的宗门，多少有着几分恩情。听邢武堂那位执事的语气，原主师父还和山行宗宗主关系复杂，尚且不知是好是坏……

后面一事判断起来倒是简单。

鹿饮溪决定先回住处看看，条件优渥，就说明原主师父与宗主关系不错；若只是几间堪堪可住的茅草木屋，两人之间有的恐怕就是仇怨了……

念到此处，她不禁觉得自己实在聪明，办事如此周全。

此时正处黄昏，太阳已然西沉，夕阳晚霞给山峦染上一抹灰蒙蒙的茜色。

不用神识，各个山峰上的建筑用肉眼只能看出个大概轮廓。植被茂密的，有些木楼石殿便遮掩在了林叶之下，只能见到一角。

也不知她自己住在哪座山上。

又不好向其他人询问……她心地善良，干不出杀人灭口的事来，日后指不定会遇到什么麻烦。

鹿饮溪就这样走着，悠悠下山去。最后决定干脆找一处隐蔽山林藏好，以灵魄姿态飞去各个山头查看一番，总能找到自己身住哪里。

正当她如此想时，迎面撞见了一名面容娇俏可爱的少女，身着山行宗统一的修士服裙。

少女先是发愣，下意识闪躲，随后一脸惊喜，朝着她扑了过来，紧紧抱住。

“师兄~！你回来啦！”

这不知哪里窜出来的娇俏师妹，紧紧贴在她的身上，似是沉浸在久别重逢的感动之中。

“……”

说是师妹……可普通师妹怎么可能如此亲近？莫非是倾心于林空？还是说两人不过双十年龄，就已结成道侣？

啧啧……

模样比起自己当圣女时虽然差了些，但也无比漂亮，这下岂不是便宜了她？

鹿饮溪心下想着，心思越飘越远。

许霜落见自己抱住的人儿迟迟没有动静，小心翼翼地抬头去瞧，以为自己师兄是生气了。默默地松开抱住她的手，背在身后牵起来，老老实实地后退几步，低头认错。

“师兄对不起……”

“……”

鹿饮溪愣住了，她还沉浸在自己成了男儿身，与师妹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的畅想之中……怀抱里温软如玉的小师妹却突然溜走了？。

是她没收敛住表情，要委婉拒绝她了么？

不要啊！

之前她身为少女，从不知道怀中抱妹的滋味有多舒服，现在变成了男儿身，才刚刚体味到其中快乐。

结果怀里的师妹还没捂热，她就要被甩了！

真是可怜。

“其实……”她想先一步开口解释，但经验为零的她根本不晓得这个时候应该说些什么。

许霜落也在同一时间开口，向自己师兄检讨错误：“我不该自己跑下山的……应该在山上老老实实等师兄回来。”

“咳！”鹿饮溪从未觉得自己脑子能转得如此之快，立刻收回心思，装模作样地当起正经师兄来，“还有呢？”

“还有……不该向师兄撒娇……抱有侥幸心理。”许霜落抬头瞄了自家师兄一眼，没见到林空真生气时面沉如水的严肃脸色，放松下来，吐了吐舌头。

看来师兄对她还是不错的，拥抱这招果然管用！就是之前明明牵个手都会脸红，怎么这次抱都抱了，脸都不红一下的。

害羞的心情和生气心情相互抵消了吗？

“知错就好。”鹿饮溪心中一阵惋惜，她实在想说后面那条不用改正。但又怕自己表现出的习性和原主林空相差太远，被小师妹怀疑。

“我下次绝对听师兄的话！”许霜落蹦跳着过来拉住她的手，牵着下山去，引得鹿饮溪心中再次感叹。

多么乖巧的好师妹，原主林空真是幸福。

许霜落边走边观察自家师兄脸色，始终见不到脸颊变红，有些不满地撅起了小嘴，却又不敢说些什么。

被鹿饮溪瞧见了，便错开视线，扑闪着那双灵动眸子，好奇地问：“师兄，你背的布袋里装的什么？”

“我去那青石镇做委托，回来时富商送了许多钱，便把大半散给了贫苦百姓，余下的钱点了满桌菜肴，将其中干食炸物挑出来，带了回来。”

“师兄果然还记得！”许霜落欣喜，牵着师兄的手前后摇晃。

“当然记得。”鹿饮溪回。

记得什么？给师妹下山买吃食？这山行宗这么穷，没有食堂酒楼之类的地方吗？

那岂不是说以后要自己做饭……

不对。

鹿饮溪转念又想，她有关系这么好的师妹，蹭饭吃也不是不行。

两人手拉着手，步伐轻快，兜兜转转地回到了那座秃山上。

说是秃山，实际只是夸张说辞，山林野雀还是有的，只是相较于其他或秀丽或巍峨的山峰，显得太过普通了些。

上下山的道路，更只是平坦一些的土路而已，连个垫脚石阶都没有。走在上山路上，鹿饮溪不禁担忧起自己的居住环境来。

穷山恶水的，山上怕不是有没有主殿都不知道。

林空师父和如今山行宗宗主的关系真这么差么……发配到这么普通的一座山上。

师父他老人家竟也甘愿？

鹿饮溪心中对那尚未谋面的山行宗宗主颇有微词，但依旧耐着性子，决定先登上山，到住处看上一看。

只要不是茅草木屋，她都能接受。

只要不是……

“师兄怎么了？”到了竹栅栏围住的木屋小院前，许霜落心念着林空背着的吃食，正着急将自家师兄拉进院子里，把布囊放到桌子上打开。

结果牵着她手的人却突然不动了。

许霜落又拽了拽，仍旧没有拽动，便生气地嘟起嘴来，“师兄是不是外面有野女人了！嫌弃和落落一起住的小家了！”

“有点……啊不，没有。”鹿饮溪差点说漏了嘴，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心里暗自腹诽。

还真是个破木屋，这不识相的宗主好狠的心！

师父欠的债，关徒弟什么事？竟然让徒弟也跟着一起受苦，没有一点身为一宗之主的器量！

还不如让她来当这山行宗宗主！

“真的？！我可听见了！林空你竟然！”许霜落如遭雷击，顿时感到生气委屈，发现了自家师兄的大秘密，气得扑过来，要动手。

原来、原来不让她下山是为了自己与野女人见面不被发现！

那这吃食……对了！吃食也是他点了满座宴席之后吃剩下的！

“林空你说！我们来了山行宗之后的这些年里你都还背着我做了些什么！”

许霜落刚刚开始修行不足一年，修为只有炼气境二重，扑过来也不敢动用灵气，只是用力锤在自家师兄胸口上。

“我什么都没做。”鹿饮溪被锤得有些不舒服，不知道该怎么去哄，有些手忙脚乱。小师妹对她的称呼突然从“师兄”变成了“林空”，这下怕是真生气了。

“那你刚刚的‘有点’是什么意思？不就是有点嫌弃我了嘛！”

“我是有点嫌弃我们的木屋了。”鹿饮溪解释，“我下山去青石镇，那镇上的木屋阁楼，都比我们这院子看上去要好。”

“那不还是嫌弃我？这木屋可是我们两人一起造的！”许霜落不依不饶，但握拳小手的力道轻了许多。

她是愿意听林空的话的，两人亲如兄妹，自然也了解彼此性格。只是心中有种莫名的感觉，觉得眼前外出三天后回来的师兄，有些陌生……

让她感到害怕。

“师妹这么漂亮，我怎么可能嫌弃？”鹿饮溪伸手去摸怀里小师妹的脑袋，柔声道，“有你一直陪在我身边，我这辈子都不会找其他女人的。”

许霜落的眼睛里噙着泪水，看上去令人心疼。

“不要叫我师妹，叫我落落。”

“嗯，落落。”

许霜落的气渐渐消了，轻轻地搂着林空的身体，声音里依旧带着些迷茫，空落落地，“林空你怎么了？之前你都不愿说这些话给我听的……

是不是在外面遇到了什么危险，怕被我知道？所以才瞒着我，装出这副模样来。

委托没有完成吗？还是被同门的一些坏家伙欺负了？

没关系的……平安回来就好，我们就躲在山上好好修炼，等师父回来，我也再也不下山了。”

少女声音微微哽咽，轻声说着。

鹿饮溪怔怔地看着怀里的少女，终究没有开口，只是抬手擦了擦少女眼角的泪滴。

“……”

……

少女的师兄或许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