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一直是个很有想法的人,只是在这种朝局之中,身为局中人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严嵩虽然是个奸贼,但是对百官的腐蚀力量却非常强大。
十几年的首辅干下来,朝中半数官员都依附在他的羽翼之下,翰林院三分之二的翰林拜过严嵩。
言官中也有三成或明或暗的成为严党。
听说,昨天最活跃的人就是那个墨商出身的中书舍人罗龙文,此人是严世蕃的心腹手下。
根据詹事府内的自己人汇报,罗龙文的身份是个托儿...很符合他无商不奸的身份。
但对于严世蕃其人,再怎么防范都不为过,罗龙文此事说明,严党的魔掌终于伸向了太子。
这也是一向稳如泰山的徐阶也坐不住的真正原因。
国家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继续下去恐怕国将不国,重复当年铁血大宋的覆辙。
“老爷,太子府到了。”
轿子外的随员轻轻说道。
张居正整理了一下思绪走出轿子,立刻被眼前的一幕弄得一愣。
“这里真的是太子府?”张居正问道。
随员点头道:“千真万确,前面那条街中间的大宅就是太子府。”
其实他说这话也没有什么底气,毕竟这跟想象中威严如同小皇宫的太子府不一样。
“卖瓜子喽,上好的通州大瓜子,粒儿大,籽儿满!”
“油炸面老虎,又香又脆的油炸面老虎!炸的就是那虎阳老妖道!快来买啊!油炸面老虎!”
“西瓜喽,大兴的好西瓜,太子亲自在镇大兴脑袋扣的,就是咱家地里的瓜!太子率领御史老爷们暴打镇大兴!今天的瓜都是半价喽!香甜多汁的大西瓜!大兴名产镇兴瓜喽!”
....
这哪里是什么太子府,你说是闹市还差不多。
一眼望过去,熙熙攘攘的都是人。
张居正皱眉道:“看来轿子是进不去了,太子府的人也不管管,就让府外这么乱着。”
像这种闹市一般都很脏乱,三教九流的人混迹在内,瓜皮、菜叶之类的扔得到处都是。
天气已经开始热起来,到处都是苍蝇蚊虫,空气中必然弥漫着一股腐烂的臭味。
小商小贩们为了争夺摊位不时打架斗殴,顾客之间因为琐事互相谩骂。
更有哪些流氓结社的歹人,或是偷窃,或是勒索...
张居正虽然身居高位,但出身贫寒,他父亲张文明一辈子都没能突破秀才这一关。
考上科举之后,也是先入翰林跟随徐阶学习经世之学三年,以此为起点一步步进入政坛。
大前年,因为不满朝廷任由受灾的灾民自生自灭,张居正以《论时政疏》痛陈朝廷血气壅阏、臃、肿、痿、痹,指出朝廷积弊,主场进行改革。
只是朝廷不但没有重视,反而申斥了他一顿,他一怒之下称病请假,回到家乡养病。
养病一年,张居正才真正见到了民生之苦,如果说京城内的百姓不过是过贫苦,那其他地方的百姓就只能用水深火热来形容了。
田赋不均,贫民失业,民苦于兼并。
这就是张居正所见、所感,出于为天下开天平的责任感,他决定复出!
因为有过这段曲折坎坷的经历,张居正是朝中少有的,真正接触过大明朝三教九流的人。
只是远远看了一眼,闹市中的乱象就已经在他脑中浮现出来。
张居正是个有些洁癖的人,但是为了辅佐太子的责任,他还是叹口气。
“那边有颗大榕树,你们去那边等着吧,”张居正对轿夫们,又对身边的随员道:“咱们出发吧。”
轿夫们应承一声,却眼巴巴的望着热闹的闹市,毕竟都是年轻力壮的年轻人,喜欢凑热闹,况且还有那么多好吃的。
抬轿子已经口渴了,别的不说,弄个大兴的西瓜吃也是爽的。
张居正只是一笑,临走前嘱咐一句:“我估计得过一两个时辰才能回来,你们玩归玩,闹归闹,别把轿子弄丢了就行,这轿子是水木斋大师傅亲自做的,全京城只有八个,弄丢了别怪我翻脸。”
领头的轿夫憨笑道:“大人放心,小的们有分寸的,小的张大三保证,轿在人在,轿丢人亡!”
张居正呲牙一笑道:“小小轿夫还学会咬文嚼字了。”
张大三挠挠后脑勺道:“这个就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大老爷是有大学问的人,小的们当然不能给您丢人了。”
张居正摇头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有学问也得有用的地方才行,好了...你们好自为之。”
说完,张居正带着随员来到闹市街口。
“嘶...”
张居正吸了口气,看着整洁有序的街面,颇感意外。
每个商贩都规规矩矩的摆好自己的摊位,寻常闹市那种货物摆到大街上的情形完全没有。
仔细一看,只见每个摊位都被白色的石灰围成一个方格子,一个萝卜一个坑。
这样既保证了整洁,又杜绝了因为争抢地盘闹出来的事端。
刚刚走入街口的位置,是卖各种书籍的书摊,不过并不是什么四书五经,而是一些志怪传奇的小说文集。
再往前走一段儿,是卖各种日常用品,有卖木桶、木盆的,有卖挂件、发簪的,还有卖一些女红用品的。
走过这一段,就是各种水果、菜蔬,只不过并没有想象中脏乱场面,反而更加井然有序,摆在摊位上的水果都是精挑细选,让人看起来就有食欲。
“大兴的西瓜嘞,扣在恶霸镇大兴头顶的镇兴瓜,太子和御史老爷们就因为咱们大兴的瓜,暴打了恶霸镇大兴,皮儿薄,汁甜,口感爽嘞!太子都爱吃!”
前面一个光头壮汉,挺着西瓜大的肚皮高声叫卖。
镇兴瓜...居然还有典故...
“这位老哥,”张居正拍了拍面前的西瓜,“大兴的瓜就是大兴的瓜,怎么还改名了?”
壮汉一看张居正的服饰和举止,就知道这位身份不一般。
“老爷您有所不知啊,咱们大兴有个恶霸叫镇大兴张三霸,此贼认了老严家三管家当了干爷爷,垄断了大兴的瓜果,欺男霸女无恶不作,顺天府尹雷礼根本不敢管,把咱们这帮瓜农欺负的那叫一个惨啊。”
“哦?如何惨法?”张居正很感兴趣。
“如何惨?那张三霸纠结一伙儿歹人,我们的瓜必须由他们来收,谁家要是敢自己出来卖瓜,轻则祸害你家的瓜田,重了...我家邻居是个练家子,不服他张三霸,结果被二十几个歹人围殴,挑断手筋脚筋,扔到永定河里,老婆和女儿都被拐走卖了,这够不够惨?”
张居正咬牙道:“无法无天,惨绝人寰!”
壮汉想到这里,也恼怒道:“我们去告官,不但没人管,我们这帮苦主反而还被打了板子,那张三霸无人能管,简直就是我们大兴的土皇帝,他想让谁活,谁就能活,想让谁死,那人就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幸好老天爷开眼啊,那张三霸遇到咱们太子殿下,太子老人家那是天上的神仙,专门来咱们人世间斩妖除魔的!”
张居正听得精神一振道:“老哥开个好瓜,我请你,咱们边吃边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