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与汉王不同,远远便落了轿,一下轿便与相熟的官员们打招呼,官员们见赵王如此平易近人,纷纷上前见礼。
与等在轿子中的汉王不同,赵王朱高燧径直走到百官队伍前端,跟百官一起列队等候。唯一特殊的地方在于,朱高燧在朝服之外,套了件十分厚实的白狐皮大氅,即暖和又素净,到底是王爷。
又过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又一队人来了,是太子和太孙的车驾。
朱高炽和朱瞻基没有坐轿,父子二人合乘一辆车,太子肥胖,下车时需要两名宦官在左右小心搀扶,但太子和太孙的朝服外都没有套大氅,而且下车后,朱高炽带着朱瞻基径直走到百官队列的队首,规规矩矩的站好。
于谦一阵唏嘘,看看太子,既没在车里独自享福,也没批大氅,不搞一点特殊化,跟我们一起挨冻,这才是仁君风范,这才是天下表率。
不光是于谦,其他官员也暗自感叹,太子仁德,循规蹈矩,这才是让天下安定的好储君。
约莫过了两炷香的时辰,于谦看到一名宦官从角门出来,跟礼部官员耳语了两句,礼部官员点头,一溜小跑来到太子和赵王跟前,跟太子和赵王说了两句话,两人同时点头,赵王脱掉大氅,远处的家人赶紧过来,接下大氅。
礼部官员又跑到汉王轿前,小心的说了几句,随即汉王走出暖轿,跟着礼部官员来到队列前端,太子早就在招手:“二弟,快过来,要进宫了。”
朱高煦则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象征性的跟太子和赵王打着招呼:“太子,老三,你们早到了。”
百官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下入宫,一切仪程皆有定制,钟鸣,鼓奏,鞭响,天子升座,百官五拜三叩,恭祝圣躬万福,天子训话。
本来新年的天子训话,不过是应景说些吉祥话,河清海晏、百业兴旺、国泰民安之类,然后便是各位臣僚与朕休戚与共,期望百官勤劳王事,都是些套话,说完便进入下一环节。
但这两日朱棣心事很多,晚上辗转反侧睡不好,今日一上朝,看到下面众臣,临时改了主意,将提前准备好的话一概不提,竟然开口便是“近日朝中诸事烦巨,朕深知你们辛苦,但现在不是马放南山享清福的时候,京城刚刚北迁,漕运、武备,诸般事务还要仰仗诸位。”
众臣没想到皇帝竟是这番话,一时不知该怎么接,只要垂着头听皇帝还有什么章程。
朱棣见下面大殿内寂静无声,想了想又说:“朕原本谋划今年北征,彻底解决北疆边患,奈何天不遂人愿,修漕迁都用度耗费甚巨,花去了国库大半,军费捉襟见肘,偏赶上江南漕河又出了事,江南的粮食运不上来,朕的一番筹谋,眼看要付之东流了。”
说着朱棣竟十分动容,眼中已泛起泪花。
众臣不知道朱棣为什么突然如此,都在琢磨皇帝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于谦却深知内情,定是吕震的事触动了皇帝的心事:兄弟阋墙,哪个当爹的能不伤心?
于谦竟由衷的同情起朱棣来,老皇帝年过花甲,这几年身体越发不济,情知没几年就要撒手而去,朱棣为了这锦绣江山奋斗了一辈子,到老了想踏踏实实的传下去,可是儿孙们……
眼见儿子们相互暗算,互相下套使绊子抠眼睛放暗箭,百般阴毒计谋千般诡诈算计,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换做任何一个老人恐怕也难以安心。
朱高炽知道皇帝烦恼何事,眼见皇帝这样训话,礼部的官员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样下去,剩下的仪程恐怕没法往下走了,他掂量一下,自己是半君半臣,有些话恐怕臣子们也不便说,眼下也只有自己出面周旋一下,先将大典流程走完。
所以朱高炽往前站了一步,刚要开口,耳边却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父皇,儿臣有话说。”
扭头一看,正是汉王朱高煦。
为了这一刻,朱高煦已琢磨了好几日,昨日还特意去了老三府上,得到了老三的支持。
他昨晚就已打定了主意,想着在朝会上将话题引到北征军费上,没想到皇帝在朝会上竟然主动提了,这正中他的下怀,他心里高兴,机会难得,刚要上前,却看见太子往前走了一步,分明是要说话。
朱高煦怕被太子抢了先,赶紧抢先开了口,说完话才往前迈了一步。
朱棣见朱高煦趾高气扬,大概猜出他事先有准备,便说:“说吧。”
“陛下亲征漠北,乃是为了我大明千秋万代的基业,为了我大明子民免受鞑子侵扰之苦,儿臣身为朝廷藩王,当此艰难之时,理当为君父分忧,为朝廷解难,如今军费尚有不少缺口,儿臣愿意做个表率,将全部家资捐出,折钱五万贯,充作军费。”
“五万贯,好,好。”朱棣眼中放光,一拍御案,连声赞叹。
朱高煦得了朱棣的赞赏,得意的一笑,微微转头看向侧后方的赵王朱高燧,两人早已计议好,朱高燧此刻也站前一步,朗声说:“汉王为朝廷分忧,儿臣深受感动,身为藩王,当与朝廷一体,儿臣家资有限,拿不出五万,也不敢跟哥哥比肩,儿臣愿出四万,充作军费。”
好家伙,转眼之间,两个藩王捐出了九万贯军费,这真是大手笔呀。
不过于谦却从这九万贯中听出了另外的含义,你汉王虽是藩王,但你只是老二,又不是太子,你做的哪门子表率,做表率也该是太子做表率才对。
但是汉王这一招厉害之处在于先发制人,汉王已经率先表态认捐五万了,你太子是不是也该表示表示?
再加上赵王接下来的话,做弟弟的不敢跟哥哥比肩,略微少出一点,这本是题中应有之义,但跟汉王的话上下一连起来,却是另一番味道了,当弟弟的赵王比汉王出的少了一点,那你太子作为汉王的哥哥,是不是该比汉王多出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