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破了。
军报传回到孝感时,他们已经开始了撤离行动,杨开对此次攻打武昌城是立了严明的军纪的,尽管左营方面姗姗来迟,在武昌一役中处理甚少,但他还是打算让左营的人驻扎武昌。
楚王府上的朱家宗亲一个不动,全都留给贺锦处理,攻破城防之后,立即撤出武昌府属地,整军南行去攻岳州,如此不外乎把攻陷武昌城的功绩拱手让给左营。
说服自己的理由倒也简单,从此次南北拉长战线作战的经历来看,以他们现在的班底,困难重重,若再分兵成东西两线,定会更加焦头烂额,再加上他与贺锦这个人情算是结下。
只是回传军报中也有杨开始料未及的信息,武昌城中一众闯入楚王府中发出惊呼的缘由,府上储藏的金银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战报文书上以“府上所藏金银,辇载数百车难尽”夸张概括。
如此多的金银摆在眼前,分文不取,将官不肯,士卒们更不肯,将在外,得不到的杨开的紧急指令,又要在左营将士尚未发现这批金银财货之前,拿出主意。
曹莽许士卒联合楚王府外的事变者,在尽可能短的时间中,找来运车,运了百余车往城西濒临长江,也是言侯旧部士卒船队靠岸的文昌门,当作是左营付给他们的攻城酬劳。
而后,让士卒与财货一同乘船西去,押运的是攻城战役中,受伤最重的魏十三、张桂儿两户,命令他们把金银财货从汉阳府转运往杨开所在的孝感城,让其统一调配,剩下军伍整军南行。
杨开对他这个决策甚是满意。
武昌城被彻底攻陷的前一天,商榷便将德安府城的工作安排妥当,来见了杨开,两人先就军饷、政治两个方面,深入讨论了军队的经济和地方治理的情况。
他们现在的队伍规模越来越大,所需的军饷也越来越多,从各座城池中掠来的银钱,可供一时之需,却不是长久之计,商榷给了杨开一个准确的数字,一旦攻城略地的行动停下,各方消耗,大概可以支撑军中开销三个月时间。
杨开得此心中稍稍安定,关于地方治理方面,信阳是他们树立的一个典范,还可以给些时间,观察观察效果,再决定是否推广使用,当下的军伍紧急,杨开大多的心思还是要放在战局上,这些事情,还是需要商榷多费心思。
罢了,再说岳州府招降之事,杨开放宽心指派两位百户带手书令旗,护送他先行汉阳府,在汉阳府取了足够的银子,再让大船沿江把他运往临湘城。
最后再手书一封,让回传军报的信使带回,布置进攻岳州府的作战战略,还是以取粮、掠丁为主,至于长沙府,不作深入进攻,只派人跟着秦传宗去招降,成则成,不成则带着所掠粮、丁北上,回到汉阳府地休整。
原本在信阳中计划的长线作战计划,做了少许的改动,没办法的事情,官军的反应和决心,比之他们所想都要坚决一些,曹莽能够两次领军,在杨开指定的时间中,完成命令,如此安排南边的战事他也算是放心了。
接下来他就要全身心投入到西边的战场上。
汉川方面,胡沙虎发兵景陵已经第四天,昨日屯兵景陵城外,今日与官军打了第一战,双方打了个平分秋色,许诺五天之内,必下景陵,但根据应城方面的军报,他们的面对的官军攻势、压迫一点没有变弱。
杨开推测他们后方仍有援兵,所以临危不惧,应城方面据军报中说,官军少说七八千,邓方与他们先后交了几战,由于提前占据先要地形,多以胜战收场。
奈何关娟官军手中,火器也多,伏击乱阵中能取胜,可同老一套用多了,官军也不是傻子,火器的射程较弓箭本就要远,到了后面几战,便成了雷声大雨点小的博弈,实则上伤亡不多。
两日之前,杨开已经下令,让德安城中的闫峰领两千新卒去往随州换防,梁广经过半个多月的调养,已经基本没有大碍,但没有得到应允,杨开只叫了韩彬领梁广部本营士卒南下。
武昌城破当天,书信嘱咐胡沙虎方面,让殷左禅相机做出进退判断后,他只领了亲兵营和两个新卒组成的百人队伍,和德安方面运来的布甲,便径直赶往了应城。
......
应城。
“当家、当家!”
一阵急促地喊声,把邓方从卧榻上惊醒。入眼,正是底下亲兵焦急的面容。
自接受杨开的整编之后,底下的人便多以官职相称,少有再叫他当家的,如此方寸大乱,当是紧急。睡意顿消,邓方撑起身子:“发生了什么事?”
“山口里最后一个伏击点,被官军绕行从后方围上来打掉了。”
亲兵说完话闪开身,邓方看到站在其后的军中千户,满面血污,粗糙布衣上染的血迹尚且未干。名字叫做陆元安。
“官军夜袭,被小人军中士卒察觉,正备战时......小人无能,没料到官军竟然从后方绕了上来。”陆元安索性不去解释,跪倒在地,羞愧、悲愤。
应城出京山、洪山两侧的伏击点被全部打掉,这意味着官军已经可以从京山到应城畅通无阻,如今形势是敌众我寡,后面几战打得实在憋屈,士气堕了不少,一旦这个时间官军兵临城下,谁都知道,会造成什么后果。
怕什么,就会来什么。
邓方睡前还叮嘱了山口里最后几个伏击点定不能失,他当然知道杨开正在赶往应城的路上,本想着到了凌晨,摸上去再抢回几个阵地,以一场胜战来迎接杨开的,怎么也没有料到敌人竟先一步走在了他的前面。
慕然间,只听得嘎啦一声,外面寒风撕裂了窗纸,器架、镜架上的茶碗等物,随风摇坠,连珠价的响成一片。
冰冷的空气灌入室中,这叫他清醒了一点,他定了定神,却又听得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近来,又是一名亲兵,径直走到邓方的跟前,报道:
“邓指挥,大将军领着援兵来到了。”
“怎么会这么快?!”
邓方睡不更衣,只把床边的腰刀一带,领着众人出去迎接,又问道:“将军所领的援兵来了多少人?”
“两、两百多人。”
“两百多人?!”邓方惊讶得停顿了步子,身后的亲兵一个不及,撞在了他的背后,他的表情和行为,已经肯定了先前所说的那番话,邓方没奈何,再往府外走去。
到府门前时,杨开正好策马来到,他从东城门户进来,便感受到了城中的骚动,也不恼怒,只让众人进了原应城县令居住的府衙再说。
了解清楚当下的情况之后,杨开看向了陆元安问道:“官军第一阵来了多少人?几时到的?”
“少说四五千人,一个多时辰前,趁夜黑风大,从洪山西北方向,大概是跟着我军在前面伏击阵地上撤退的小路摸上来的。小人等猝不及防。发现时,已落入前后包夹之势。”
“距山口还有多远?”
“十余里。”
“十余里怎么到现在还不见动静?”
陆元安摇了摇头:“小人初时已经跟他们夜行的前阵敌人交上手了。包围小人的应该是两个千总,小人见陷入围也没作顽强抵抗便领人跑了,起初还有几十骑追赶,被小人射落几个,就都退了回去,似乎,……”他不太肯定,“觉得山口有重兵伏击。”
“歪打正着?”杨开转问邓方,“他们此前有没有来侦测过我军之容?”
“没有。”
“山上和外围的每一条官道斗没有发现官军的游骑?”
“不是没有,总要的几个位置,小人都派了哨岗,上来的都被做掉了。”
“那山口那,山口的哨岗没有军报吗?”
邓方刚睡醒过来,哪里知道,望向亲兵,后者摇了摇头:
“没有,山口的哨岗除了传回陆千户与官军接战的消息外,再无任何军报传回。”
杨开闻声默然。
官军想要来攻,山口是为必经之地,近城山口的哨岗又没有军报,十有**可以断定,这些人已经遇难了,或落入了敌手。只是不知道,官军能否在他们手中知道些什么。
他紧急下令:“加派探马,急往山口侦探。叫来军中所有千户和副千户,来此大堂领作战命令。紧闭城门,三军集合。”
杨开站了起身,“知晓众家守城辛劳,本将军此次前来,所领来援兵不多,却是给你们带来了军备的。”走到陆元安跟前,扶他起来,“敌人势大,伏击阵地本就是用来延误敌人进攻速度的。阵地丢失,折了兄弟的责任不千户。”他顿了顿,自责地道,“在本将军。”
他能够想象到敌人的规模,安排好阵地的布置,却忽略了眼前这重要的一步,没有站在敌人应对伏击的角度上思考问题。
伏击点设得多了,反而成了敌人可以利用的条件……转过头,窗外风狂夜沉,伸手不见五指。
地图看了很多次,还是把这个问题忽略了,也怪当初他们讨论得不够充分。
陆元安拼杀一路,负伤四五处,跪倒在地上近一刻钟,不见说一声疼。
“也在我,要不是我睡着了,把行动提前些时辰,也不会发生这种事情。”见了杨开那般说,邓方也不再遮掩。
杨开自责的话一出口,陆元安便愣了神,自是从未见过主将主动站出来认错的,邓方再说时,更是红了眼。
上下尊卑有别,主将都已经如此,他们做不了小的,又哪肯就此认输,暗誓下一战必雪前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