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愈的历史读的似是而非,他知道朱棣是在六月二十四日下午祭拜了孝陵,并且在那接受了众臣的上表答应登极皇帝位。
野史记载朱棣当时再三推辞,但是群臣不答应,朱元璋也不答应(朱元璋:我特么…),朱棣被他们逼的嚎啕大哭,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流着眼泪接过了侄儿的皇帝位。
但方愈不知道的是,朱棣在二十四日之前根本没想过要先去祭拜孝陵。
满朝文武居然也没有人提醒他:继位之前应该先去问问他爹,得到他爹的允诺再继位才能名正言顺。
至于死了的朱元璋怎么允诺?哎,大明朝皇帝代代都尊龙虎山张天师为国师可不是为了搞基,让死了的人说话就是他们的责任。
明朝三百年,朱元璋“开口”说话可不止一次两次呢……
最后时刻站出来提醒朱棣的是一个小小的翰林院编修--扬劳,也就是这一次冒险让他入了朱棣的眼,从此坐上了火箭,直达大明内阁首辅的位置。
而方愈完全不知道这里面有扬劳的事,只当朱棣早就计划好了要去孝陵,随口就说出来了。
南京紫禁城。
姚广孝是在洪武门下了马车一路狂奔过来的,把宫女太监吓得要死,后头还跟着一帮畏畏缩缩的大汉将军,此刻他们被朱棣喝退,殿里只有他们两人了。
听完姚广孝的话,朱棣有过短暂的震惊,就转过身去什么话也没说。
”陛下……”姚广孝很明白朱棣的感受,颤抖着声音喊到。
“少师,我想回北平了。”
朱棣转过身来,眼睛里满是泪水。
砍人无数,戎马半生的朱棣第一次在内臣面前真诚流泪,不是以往那种政治表演,话语中有无尽的伤心和失望。
洪武十三年,刚满20岁的朱棣离开父亲就藩北平,他在那里为大明抵抗蒙元势力整整十八年,一直到靖难起兵才离开。
他在那里度过了整个年轻时代,从一个皇家贵公子变成了一个铁血统帅。
他以一城敌一国,历尽千般磨难终于打赢了靖难之役,42岁的他满脸北方的风霜,终于回到故乡南京城。
进城的时候他曾满怀期待,如今才知道,这里的人并不欢迎他。
上劝进表又怎样?口称陛下又怎样?
一个方家小儿都知道登基之前要拜孝陵,难道满朝大儒不知道吗?
不!他们知道但是不肯说出来,说不定还等着看朱棣等靖难武夫的笑话呢,他们的心里并没有想过自己是他们要效忠的皇帝。
此刻的朱棣感觉格外的孤单,格外的想念另一个故乡北平。
姚广孝大和尚无言以对,扑通一声重重的跪倒在地,对着自己相伴20年的朱棣纳头伏拜,然后委屈的大哭。
“陛下……”一个老太监从门外进来,刚开口就看到殿内的场景,一时进退两难。
老太监的手心叠着一纸小便条,上头是翰林院编修杨劳托他传给朱棣的一句话:
殿下先谒陵乎,先即位乎?
好的吧,历史就此改变,未来的首辅大人这次来晚了,也不知道失去了这次机会,他还能不能飞黄腾达?
顺便说说便条的事。
除了我大清不允许大臣递私话,在奏折中夹带私人书信更是砍头的大罪,往前的朝代都是可以递便条的。
这种风气在唐初最为流行,长孙无忌就曾在开大朝会时朝李世民丢纸团,李世民还给写了几个字又给他丢回来了。
因为每年发到臣子手中的奏折是有数的,碰上个喜欢和皇帝唠嗑的就根本不够用,这个东西又不能补发。
另外,总有一些话想说但又不适合上公开奏折,因为按照制度,奏折是要备份要存档的。
六月二十四日清晨,朱棣在宫中宣布下午要去拜祭孝陵,有请群臣伴随。
他现在还只是个藩王的身份,自然是不能发圣旨命令,意思是我这只是个提议,你们来不来的都随便你们。
不过所有人都知道里面的潜台词:我就在那同意当皇帝了,你们要劝进的还不赶紧抓紧时间滚过来。
方愈上午见过了王助一面,委托他帮了个小忙,然后又问了人妻杨木桃的事,再次提醒王助,不能让杨家父女离开应天府。
就好像方家大宅此刻的轻松氛围,方愈也是神态悠闲的抱着欢欢溜院子,傻子方克复则在不远处翻石头逮蚯蚓。
不出意外的话,等会他会拿着这些蚯蚓送到胖厨娘那里去,要求她利用这珍贵的食材做出一锅好东西。
“方愈弟,今天怎么没有出去?”
一帮方家小辈迎面走来,前头的方中宪率先打了个招呼。
“没什么事干,就只好窝家里了。”方愈笑了笑,捏了捏欢欢的脸肉,道:“还不快叫大哥。”
“大哥。”欢欢看着这胡子大哥一脸的不情愿,扭扭捏捏的喊了一声便扭过头去。
方中宪微笑,道:“方愈弟的性子最是洒脱,下午燕王要受皇帝位,整个应天府都在翘首以待,像我们这种官宦之家的人都在想着怎么表功,唯独方愈弟我行我素毫无功利之心。”
怎么听着像是在骂我呢?好像又不是?方愈还真分辨不出来,只好干笑了两声,貌似好奇的看向众人道:“大哥和各位兄弟这么匆忙是要去哪里?”
“准备礼物。”方中宪解释道:“我们打算带个头召集在京的读书人一起,在明天登基大典的时候前往洪武门外,为新皇道贺。”
这倒是个好主意,大明皇帝与士绅共天下,读书人的意见是无比重要的,读书人的拥戴更是求之不得,朱棣应该会龙颜大悦才对。
刚好,明早可能会发生一点“意外”让他不开心,一帮青虫的道贺多少能给他弥补一点。
方愈点头赞道:“大哥这个确实是大礼,皇帝肯定喜欢,只是短时间能找到这么许多人吗?”
方中宪微微一笑,道:“我们方家兄弟分头行动,各人都去拜访同窗,再要他们去召集同年、同乡,想来时间也够了。”
“方愈弟你要不要也……”说了一半方中宪才想起这是方家唯一一个辍学的,方家族学呆不住,去书院没几天又让先生给拒了,根本没有同窗。
后头的方家兄弟都不由得笑了出来,方中宪尴尬中,方愈不以为意,笑道:“各位兄弟都是为了方家好,我坐享其成,只好预祝大家一切顺利,明天一定能让皇帝记住你们的名字。”
方家众人匆匆出了大宅,一表兄弟俞斌终于道:“你们没觉得方愈和以前有些不一样吗?”
不少人都点头,方中宪小心的摸了下胡子,笑到:“好事啊,方愈弟以前是方家的一块心病,别说三叔了,就连我爹和二叔都被折腾的不轻。现在他也懂事理了,我们平常有什么事也要想着他一起,不要因为以前那些成见排斥他,兄弟之间不能生份了。”
众人全都点头答应,到了街口又互相嘱咐一番,然后轰然散开,汇入了这座正处于燥热状态的大明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