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苏娅在房门前踌躇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推开了门。

这家旅馆真的很干净，一张单人床靠着右手边的墙壁摆放着，天花板中央挂着一盏亚麻灯罩的吊灯，地上铺着一排排陈旧却不腐坏的木质地板，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异常整洁。

头一次来到这种地方的阿苏娅有点局促，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触碰那些过分干净的东西。

站在床前犹豫了很久，阿苏娅试探着弯腰，伸手按在面前纯白的床单上。

好软。她惊奇。

阿苏娅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不可思议的触感，她的词汇库过于贫乏，脑子里除了“软”，就只有“很软”、“非常软”、“这辈子都没摸过这么软的床”。

阿苏娅一点一点坐到这张柔软的床上，屁股只有一半与床紧贴，另一半是悬空的。

可哪怕只有一半的屁股贴在床上，阿苏娅也觉得自己整个人好像都要陷进去了一样。

她莫名有点惶恐的感觉，不知缘由。

她转头看窗户。

很快，她站了起来，来到窗户这一面的墙壁角落。

她看着窗外灰蒙蒙仿佛被雾气笼罩的月亮，在房间的角落坐下。

她伸手，手轻而易举地就摸到了窗框。

背靠着狭窄的墙角，阿苏娅松了口气，觉得安心了不少。

“为什么不逃走？”

这时候她听见门外传来一个阴寒的声音，是个女孩，仿佛随时都要发疯。

——对方在质问她。

阿苏娅不说话，没有回应女孩。

“不说？那我就去杀了他！”

“不要，不要杀人。”阿苏娅说。

“见鬼！你被他驯服了！”那声音听到阿苏娅的话，歇斯底里起来，“你和那家伙才认识半天，你就把我抛弃了？我救了你那么多次！你这个混蛋！”

阿苏娅从对方的声音里隐约听出一点稚嫩的感觉，站在门外的好像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精神却不太正常。

“可我……根本不认识你。”阿苏娅低声说，“你总来找我，可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谁。”

一瞬间，门外的声音安静了，什么杂音都没有了，空气里只剩两道轻微的呼吸声：一道来自阿苏娅，一道来自门外。

“是啊，不认识我，你不认识我，你总是忘记我……”

那声音突然就变得平静了，平静到极点，冷到极点。

三个呼吸后，一道凄厉的尖叫猛然响起。

门外的女孩嘶声尖叫，尖叫声锥子般刺入阿苏娅的耳朵，仿佛要贯穿她的大脑！

一瞬间，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在阿苏娅眼前闪现：

大火燃烧的木屋里，她和一个女孩相互搀扶着前行……

寒冷的雪原里，她和一个女孩依偎在雪地中，抱团取暖……

空荡荡的海面上，一叶扁舟里，她和一个女孩鼓励打气，漂洋过海，来到未知的大陆……

阿苏娅嘴唇阖动，无意识地喃喃。

简短的音节从她嘴里迸发出来，发音时她的嗓音不再清澈，而是莫名变得缥缈诡异，像是鬼魂的低语，仿佛来自浩瀚的深渊，可怕又深邃。

“看呐，你不是还记得吗？你明明记得我啊，你根本没忘……”

尖叫声停止了，那声音轻轻柔柔的，像呢喃，像惊喜。

“你是……”

“你是……”

最后一个单词在阿苏娅的舌面上蹦跶了很久，想要从她的嘴里爬出来。

——那似乎是个名字。

——门外那个声音的名字。

“我是你的妹妹，你最亲最爱的妹妹。”那声音轻轻地说，“而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最爱的姐姐……”

门外的影子透过门缝完整地映在房间的地板上，果然是个女孩的身影，个头不高，身子瘦小，甚至有点发育不良。

可令人感到惊悚的是，那影子没有脑袋！

站在门外的是个没有脑袋的女孩！

不，那不是人类……

是怪物！

怪物在门外茫然地寻找着什么，彷徨无助，好像一个失去了母亲，流离徘徊在街头的小孩。

巨大的危险感降临了，阿苏娅浑身汗毛倒竖，冷汗狂流，心脏高速跳动，身体不由得战栗。

她紧紧捂着自己的嘴，不让那个诡秘的名字爬出来。

不能说……

不能说……

直觉告诉阿苏娅，一旦说出那个名字，将发生非常可怕的事情。

“开门啊，姐姐，我帮你杀了他，我帮你从这个可悲的、黑暗的、血腥的、扭曲的世界里解脱出来。”那声音高亢，“谁厌恶我们，我们就杀谁！扒了他们的皮，砸烂他们的脑袋，剁碎他们的骨头，拿去喂猪，拿去喂狗，反正他们不喜欢我们，那他们就去死好了。”

“凡是不喜欢我们的人，都该去死。”

“不不不，不能那么做。”阿苏娅喘着粗气，艰难地说，“你这个怪物，我不是你的姐姐……”

“是啊，姐姐，我是怪物，我是怪物……”

那声音忽然有点儿失落，语气低沉，好像被阿苏娅的话刺痛了。

门缝里的影子仿佛拥有生命一般缓慢蠕动，渐渐退缩回门外，直至再也看不见。

怪物似乎离开了。

结束了？阿苏娅想。

莫名的，阿苏娅的心泛起微微的酸楚，夹杂着针扎一样的刺痛。

“可我最亲最爱的姐姐啊……”

一个声音突然在阿苏娅耳边响起，带着一丝森然，有冰冷的气流吹在她的耳朵上。

那个怪物，与她近在咫尺！

阿苏娅心里一惊。

“你也是怪物，不是么？”

轰隆一声巨响，像是地震，墙壁摇晃，世界恍惚，阿苏娅整个人几乎昏厥。

当阿苏娅再一次清醒过来，她发觉自己半个屁股坐在床边，另一半依旧悬空。

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从墙角退回到了床边，并维持着更早前的动作。

阿苏娅感到自己的双腿和半边屁股有点麻麻的，好像她从始至终都这么坐着，哪里也没去。

阿苏娅四下顾盼，门缝里没有离奇的影子，门外也没有呼吸声，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都没有发生，目光所及之处非常正常。

仿佛刚才经历的一切只是一场有点荒诞、有点诡异、有点惊悚的梦。

可阿苏娅知道，那不是梦。

她长长地吐了口气，转头看窗外。

窗外月光皎洁，清澈透明，如水般洒在远处荒原的废墟上，一座座倒塌的楼宇在月光下微微闪烁，像是镀了一层薄薄的银。

妹妹……

我还有个妹妹？

阿苏娅无比迷茫。

……

罗素坐在床头，注意力集中在眼前一面只有他才看得见的光幕上。

「正在启动《魔女手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