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时候最重要的就是稳定住民心,所以我们才要继续维持原定的庆典活动的举办!难道不是吗?”
“明明即将面临危险,我们怎么能够分心将精力损耗在无关的地方?”苍老的声音因为过于激烈的情绪而越发颤抖,“眼下最重要的是筹备好抵御危机的力量,那种仅有纪念和观赏性质的活动什么时候都可以举办,而不是现在!”
沉重且焦躁的脚步声在屋内响起,又夹杂了一两声老人痛苦的咳嗽。
室内一时再无其他声息,唯有声声清亮的摆钟,仍在忠诚地履行它的职责。
回头看向没有完全闭拢的雕花大门,听着室内隐约漏出的谈话,我忍不住压低嗓音,同坚持侍立在身侧的老管家询问:“里面什么情况?”
几分钟前,在老管家的引领下领着步入城主府,沿着弯曲的木制长廊几番折转,又在会面室内坐下后不久,我就听见了自身后,据说是城主的办公用屋内传来的激烈争吵。
大抵是由妖精操纵着树植所建,府邸的内部并不如外表展现地那般高调,但其内里的奢华气息依旧可以从诸般细微之处窥得,小到装饰用的金银之物,大到头顶悬挂的犹如细雨份落的艺术吊灯,就连房屋的边角都用柔软的织物包裹,几乎漏不出半点本色。
唯一遗憾的好像是隔音效果不太好。
虽然有确认到沿着门缝边缘填塞的棉绒,但这同样也增加了门扉难以闭合的尴尬可能。而眼下,分隔了办公用屋与会客厅的大门正处于这种尴尬的境地里,只需内里之人说话的声音稍大,便极易一字不漏地被我全听了去。
而他们刚才正在谈论的话题……似乎是之后即将在圣树壁垒内举办的剑斗大赛?
我几乎都要忘了这一茬。
说是比斗,但终归只是为了纪念昔日的成功,特别在城内举办的一次小型庆典活动,除了能够给胜出者许下协助完成任意一件请求的承诺,与带来片刻的欢愉气氛之外,可以说几乎没有任何意义,甚至还有可能分散城防。
可眼下,在这即将有汹涌的危机扑面而来之时,居然还要继续搞什么庆典活动吗?
一旁,老管家温和地笑着,语调平缓:“是近几年新上任的小主人和老莫尔吧,虽然同样是想着为城市出力,但毕竟彼此的理念不合,这样的争吵也已然发生过好几次了。
“无需担忧,这不过是常有之事。小主人虽然是刚从他的父辈那接手城主之位,但做事向来有所着自己的权衡,以及承担所做出抉择的后果的担当;老莫尔也是城中效力多年的老人,自然也会有自己的想法与做事倾向。彼此二人相争相协,也同是为了这座城。这是好事。
“当然,对于自己邀请来的尊贵的客人,小主人同样也是不会轻易失了礼数。”
就在此时,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忽地停住,稍显年轻些的嗓音叹了口气,再次缓慢地响起:“老莫尔,我知道,您是自我曾祖父那辈一路看着这座城市发展起来的老人。我明白您对这座城市的感情,但我对它的爱与期望也不在您之下。
“我无法辜负居住在城中的居民对即将到来的节日的期望,那些孩子们用最纯真炽热的眼神告诉我,他们正期待着那个独一无二的日子。哪怕这是错误的选择,哪怕这可能削弱我们抵御危机的力量,我仍想要满足每一颗真切期盼的心灵。
“您不必担心,在危机来临的时候,我会第一个冲上城墙,直面那汹涌的海潮。海潮或许会摧垮我们的堤坝,但并不会将我们的腰杆也一并折断。我们会抵御到最后一刻,哪怕最终不幸沦为废墟,我们的后代也仍会重新从城市的残骸之上站起,就如同昔日那样,将庇护众生的城墙筑起。”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而现在,我邀请的客人就要到来了,能麻烦您先离开吗?我敬爱的莫尔老师。我十分感谢您这么多年来为这座城市做出的付出,也期望着,日后也依旧能够仰仗您的智慧。”
又是片刻的沉默。似乎能够想象室内年轻人与老者无言的对视,一者试图以眼神表明真诚,而另一人则满载忧虑。
苍老的咳嗽声再次响起,伴随着沙沙的蹭地声:“你……哎!你啊!”
雕刻着遮天巨树的门扉在面前缓缓向内开启,从中走出的老人叹着气,注意到外面有人后便迟缓地向着这边投来随意而又苍凉的一瞥,拖着步子,摇头慢步离去。
穿着破旧的老人的腰背伛偻,脚步迟缓且步态摇摆,似乎是出了些差错,还有着些许的跛脚,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行去,双手十指不正常地蜷缩着,指腹则有着厚茧。
“老莫尔曾经是那一代最有天赋的法师之一。”
老管家眺望着老人的身影消失在走道上,有些叹息地感叹道:“只不过,相比起研究术式的精妙与奥秘,他更喜欢探寻树植的生长规律与品种演变,平日里仅有的兴趣也不过是雕刻木艺。这也是他之所以会自学院内毕业后,直奔此间的理由之一。
“但这也导致他的施术能力没有得到进一步地发展,一直停留在当年的位置没有过多少变化。我的父亲曾经与他是相熟的好友,也曾劝他在这方面多花些心力,最少也能延长下自己的生命,但总被他以没有那个时间给回拒了。结果眼看这两年他的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了,唉……”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想起某物,转而将其找出,递予对方查看:“您对这个有印象吗?”
老管家有些惊讶地打量了一眼我手上的事物,又再三看了我两眼,嘴唇微动,正要说出口,忽然被自身后响起的的,满怀惊讶的嗓音打断了:“咦?这不是我送给大白的礼物吗?”
回转过头,虚披着外衣,衣襟散乱,穿着习惯略显狂放青年男子不知何时已大步走至近前,目光笔直地粘在我手中之物上。从他此时的面上,几乎找不见半点方才作怒时残留下的情绪,反倒有着显而易见的喜悦、遗憾,等等诸多复杂的情感。
“您好,我是此间领主与城主,安然。
“感谢您能接受我冒昧的邀请,尤米先生,我曾在很多地方听闻过您的姓名,这还是第一次正式见面。以及,再次见面了,[曦光]的希卡莉小姐,希望你们的任务完成地还算顺利。”
礼貌地招呼过,他先是坐下来倒了杯水灌入口中,重复三次后才终于意犹未尽地吧唧几下嘴,再次打量向我摆放在茶几之上的木梳。
安然,青年城主,面露怀念之色:“想当年大白随着他家的商队来这里玩时,也不过十三四岁,没想到一转眼那么多年都没见了。”
“你们认识?”我疑道。
安然颔首:“我们两家本就是世交。
“你知道大白养着一条白狗吧?那条大狗原是别人赠予我的,还没来半天,就被来玩的他看去了。刚巧那段时间我忙着学习,见他喜欢,便是让给他去,后来倒是听说他给当孩子养了,也不知真假,亦或是现在是否还活着。至于这梳子,还是我向那时闲来兴起打磨木刻的莫尔老师——啊,就是刚才那位老人,他也是我们这座城长年的守护者,一位值得尊敬的长者——讨来的,送作纪念。
“倒是没想到现在又见到了,只可惜,却是从中断了啊。”
“听起来您和大白先生的感情真好。”希卡莉忽然插言。
安然赞同地附和:“是的,那时的我们是很好的朋友。至于现在……也不过是偶尔给彼此寄些快件,送些新奇的玩物,权当作是还在在维持着交流的样子。”
他似乎很多年都没有真正同昔日的朋友相见过,语气有些惆怅,只能望着空余热气的茶盏出神。
“你似乎很疑惑我是怎么确认这把梳子就是我当年送出的那把?”
他忽然开口,深灰色的眼眸向我投来:“是的,圣树壁垒出产的木制品是很多,有幸选材用世界树脱落的死枝制成的梳子也不在少数,但唯有这一把……”他伸出手指,指点着其上某一处稍浅的凹陷,露出笑意,“这里,是我当年央求着莫尔老师的时候,他手把手教我刨木时留下的。因为用错了力,还伤了些木质,只能多刨了些去,最终留下了这处凹陷。”
我看向他指点的方位,正巧是那处正中断裂的位置,茂密树形的阴刻在优美的木纹上盛开,在裂口处左右分作两半。
若非有着当事人的指点与仔细观察,在阴刻的干扰下,我几乎无法确认这里确实较周围的木料少许凹陷了一些。
“或许也正是因此,才会导致这把木梳会自中开裂的吧?”
重新将其推回原位,他又看向我们:“你们此行,是从皮斯城来的吗?为了帮大白修复这把木梳?”
“有一部分原因。”我点头,“但主要还是为了别的事。
“以及,我们并非是自皮斯城出发的。”
“……那是?”
他藏下台面的右手微微捏紧。这一动作虽不明显,但仍叫我注意到了。
我很清楚,自这里开始,互相攀交情的虚伪戏码终于可以结束。
自此开始,便是正戏的切入。
“那么,安然城主。”我直白地说道,“您应该也已知道此间即将面临的危难了吧?难道您就不感到担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