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林买下这一片田地,等于是办了一件大事,他心里高兴,策马扬鞭,顺着小河向东奔驰。
这匹枣红马被圈的日子久了,今天好不容易到旷野中一展骏足,不待周林催促,全力飞驰。
到了城东,村落渐渐多了起来,偶尔也能见到大一些的镇子。
日头过了正午,周林折腾了大半天,此时肚子饥饿,忽然看见前面道旁树梢中挑出一副酒幌子,树下有几间泥墙茅屋,心下大喜,催马过去,见屋前空地的大锅里正煮着整鸡,鸡肉的香味直飘了出来。
在店前下了马,店主出来接过缰绳,周林说道:“劳烦店家给马饮水,有草料捡好的喂些,我一并给钱。”
进了屋,周林也不问价,直接要了一只整鸡,一壶烧酒,一张面饼。
片刻之间,吃饱喝足,付了账,不过一百多文钱,复又上马向南行。
果然城南比城北要繁华得多,走不远就有村落,鸡犬相闻,田野间时而就能看见牛羊,周林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在城北买地也算对了,城南的地哪有城北肥沃,也不容易买到成片的,最后弄得七零八落,不成个样子。”
冬天日短,转到城西南已时近黄昏,血红的落日又大又圆,一群归鸦嘎嘎叫着,朝着城里的方向飞去,十多个乞丐裹紧了身上几乎已成碎片的棉衣,均是表情麻木,托着疲惫的步伐一步一步苦挨在官道上,看他们行进的方向,也是京城。
在经过这些乞丐身旁时,周林伸手从怀中掏出来仅剩的几百钱扔给了他们,似是下了一阵钱雨,那些乞丐先是一愣,随后就反应过来,拼命地争相捡拾。
周林长叹一声,纵马过去,见左侧不远处有一条高岗,驰到高岗之上,将长枪横担在身前,就这样坐在马背上,静静地看着落日缓缓下沉,北风骤起,吹得他衣角飞扬,毡笠顶上的红缨和枣红马的长尾也随风飘动。
此时,官道上有一队车马走过来,那些个乞丐正在浮土中寻找铜钱,挡了车马的路,几个豪奴骑着马,大声吆喝:“让开、让开......”马鞭子在空中抽得啪啪作响。
一个锦帽貂裘的公子,骑着高头大马,伸着脖子,张着大嘴,东张西望,一眼看到高岗上的周林,就指着周林哈哈大笑道:“都说我薛蟠是个傻公子,没想到京城的人竟比我薛蟠还要傻上几分,这么大冷的天不在家里吃酒赌钱,跑到荒郊野地喝风,还站得高高的,唯恐风小,你们说傻不傻?”
几个豪奴立刻跟着哈哈大笑,纷纷附和道:
“果然京城的人傻,就连讨饭的都没眼色,车马来了都不知道躲,哪像咱们那的讨饭的,远远的听见马蹄响早躲开了,大爷一到京城,立刻就显得聪明了。”
“何止是聪明?而且还变俊了呢,简直就是玉树临风,貌比潘安......”
原来这公子名叫薛蟠,也是金陵人氏,他家是金陵有名的四大家族——“贾王史薛”之一。
金陵民间一直流传着关于四大家族的歌谣: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
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
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薛蟠家就是歌谣中的“丰年好大雪”,雪即薛也。
这四大家族互相都有姻亲,同气连枝,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薛蟠的母亲王氏就出自“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的王家,是现任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之妹,与荣国府贾政的夫人王氏,即贾宝玉的母亲,是一母所生的亲姊妹。
这薛蟠幼年丧父,母亲对他很是溺爱,要什么给什么,天上的星星够不到,要是能够到,也会给他摘了来,到现在文不文武不武,一事无成,说他是酒囊饭袋都是在夸他。
而且仗着家里是皇商,有做官的亲戚,横行霸道。
就在一个月前,因为争买一个丫头,竟喝令手下奴仆将对方活活打死,打死人之后,就大摇大摆的进京来了,至于打官司的事情,自有家人料理,他丝毫不放在心上。
奇怪的是,薛蟠这样的一个愚蠢至极的蠢货,竟然有一个绝色的妹妹,乳名叫宝钗,只比薛蟠小两岁,生得是身材丰满、肌肤莹润,杏眼含春,脸庞就像是一朵刚刚盛开的白牡丹,更兼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信手拈来,性格沉稳,言语行动落落大方,见者无不夸赞。
此时薛宝钗正与母亲并排坐在大车的车厢之内,车厢里烧着暖炉,暖香宜人,座椅上垫着锦褥,面前小桌上摆着各色点心。
宝钗也只是家常衣服,连斗篷都没穿,听到外面的说话声,娇嗔地对母亲说道:“妈,您听听,这起子人,奉承话说的都没边了,哥哥都是被他们给带坏的。”
王氏想到儿子憨憨的样子,不禁露出慈祥的笑容,替儿子开脱道:“哪有奴才不奉承主子的?你哥也只是性子憨直些,再历练几年,自然就好了。”
宝钗听母亲话中之意只是一味的回护哥哥,知道自己说多少都没用,索性闭口不言,一只手掀开纱帘,朝窗外望去,就见西边不远处的高岗上,有一人身穿灰布箭袖,头戴红缨毡笠,骑着一匹枣红色骏马,马背上横担着一杆长枪,正呆呆地望着夕阳,虽然看不见那人的面容,但从其挺拔的背影上能看出他是个年轻人。
宝钗心想:“现在各处盗贼颇多,这人敢独自在这荒郊野外看落日,肯定是身有武艺......”
正想到这里,忽见那人将横担在马背上的长枪持在右手,猛地用力掷出,那枪化作一条黑线,朝着红日的方向远远的射了出去,随后那人拨转马头,大喝两声:“驾、驾。”纵马驰下高岗,如一阵风般向北驰去,马蹄蹚起滚滚黄土,被风吹散,最后消失在茫茫的暮色中。
这一幕,宝钗看得是心动神摇,放下纱帘,思潮起伏:“我若能得此佳婿,这一生就算没有白活,可是茫茫人海,这样的人能有几个?眼见的,不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就是好吃懒做的富家子,哎......”
却说周林扔掉铁枪,飞马驰入城中,本想找个饭馆吃晚饭,可是已把剩的钱给了那些乞丐,无奈之下只得直接回了荣府。
到门楼前下马,自有门上人将马牵走,他摘了毡笠,从角门进去,径直回了自己住的房间,先换了一套衣服,收藏好地契,然后去茶房要热水洗脸。
茶房伺候的婆子都被平儿吩咐过,不敢怠慢,很快就将一盆热水送到周林房中。
周林洗了脸,那婆子又送来一壶茶,并问:“周相公是否用过晚饭了,要是没用过,我这就让厨房给您做去。”
周林刚要说“不用麻烦”,忽然一想:“我特么也是贾府正宗的主子啊。”说道:“还没吃晚饭,有劳婶子帮我说一声。”随即拿出二百钱来赏了那婆子。
那婆子得了赏钱,喜笑颜开,急忙跑到厨房给周林拿吃的。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一盘凉菜水晶肘子、一盘炖牛肉、一盘鹿肉条炒芹菜,外加一壶酒、一大碗米饭就拿了来,周林尽力吃了一饱,婆子又给换了茶,将残羹剩饭收走。
周林慢慢喝着茶,随着夜色渐深,外面走动的人越来越少,看看时辰差不多了,在里面插好了门,来到后院开始练功,一直练到三更天左右,仍然是从后墙上跳出来,正想去看望母亲,无意中一扭头间,忽然看见东面远处的一道高墙上出现一个白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