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影如幕,沿日光轨迹劈面而下。
侍卫长本能的想要躲开,但片刻后,当他看到逸公子目光中的那凝聚不散的一丝毒辣阴鸷的狠意后,幽幽叹了口气,十分干脆的闭起来了双眼。
罢了……
耳中长刀急促划破空气的声音,仿佛也在这一瞬间里变得迟缓了下来,电光火石之间,侍卫长脑海中闪过许多支离破碎的画面:初见对方时的样子,亲手指导对方握刀的样子,对方挥刀砍下时冷漠的样子……
被自己教出的徒弟给砍死,这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侍卫长心里突然升起一丝怪异而荒诞的感觉。
但是,
不能躲啊。
长刀已临头,锐利的刀锋仿佛已隔着空气,割破侍卫长额头上的皮肤,有些火辣辣的,但他仍无动于衷,闭着眼咬紧牙关,好似并非长刀临头,而是正在在接受对方的恩赐。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一想到未来自己妻儿,或许在未来会因自己的克制而幸免于责,侍卫长痛苦的内心里便多出了一丝安慰升起。
臭小子,
这可是爹给你留的最后一件礼物啊。
——吧嗒!
伴着一声痛苦的呻吟,长刀落于地面的声音立时响起。
侍卫长将眼睛睁开,抬头看向前方逸公子的方向,浓郁的树荫阴影之下,逸公子正抱着手腕,痛苦的倒在地下哀嚎。
扭头看向之前来的方向,密林小道上,正有数道人影在急速奔跑而来。
定睛细看,最先领头的竟是那位穿着朴素长衫打扮的同文书院山长黄九州,不时在穿过树荫阳光空地间时,他手上竟隐隐有寒光乍现,似乎手里拿着什么锐器。
而在他身后,分别跟着几位气喘吁吁的学子,其中便有孟杰与范旭的身影。
人还未到,先听见他们那夹杂在夏蝉聒噪声里,传来“住手”的喊话声。
侍卫长长吁一口气。
得救了……
转眼间,最先到达的山长黄九州已走了过来,伸手刚要拽过逸公子的手腕检查,便听到另一方向传来的喊话声。
抬头望去,却是与逸公子分开良久的那对父母。
“逸儿!”
二人中似是妻子的那位中年女子凄厉的叫着,如同一头护崽的发狂母狼,凤眼瞪得宛若铜铃,一面焦急的跑向倒在地上的逸公子身边,一面命令身旁侍卫将在场所有人围住。
“好逸儿,你的手怎么了?!是谁伤的你?”
“娘……”
逸公子涕泪横流,趴在中年女人的怀里,头也不抬的哭诉着:
“是他们,都是他们,娘……替我杀了他们!”
场面立时升级,刀剑出鞘声四起,气氛剑拔弩张。
举目环顾着周围乱糟糟的景象:
染血断臂的侍卫长,脸上带伤的李汶翰,两个蹲在树下瑟瑟发抖的学子……以及,手腕受伤淌血的儿子。
中年男人眉头深深地皱在了一起。
“都给我安静!”
中年男人喝止了一声,将即将升级的场面暂时控制。
他目光望向自己儿子,眼神疼惜,却又带着些许的不耐:“只是手腕上的那一点点伤口……该死,你能不能先不要叫了,给我安静一点!”
“父亲……”
逸公子显然很在意中年男人,当他的话音落下,尽管逸公子仍疼的面色抽搐,但还是止住了啜泣,咬紧了牙关,离开了母亲的怀抱。
只是此举无疑令那位母亲心生出不满,迎着中年男人的目光站起身,毫不避让的顶撞道:
“逸儿还是不是你亲生儿子?
如今竟然有人胆敢当着我们的面打伤了他,你不去惩治暴徒,反而先在这里责怪起了逸儿,你还是他父亲吗?”
“给我闭嘴!”
中年男人烦躁的打断了逸儿生母的诘问,命令侍卫将二人强行带离了现场。随后,见二人远离,中年男人这才看向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同文书院山长黄九州:
“黄先生,我素来敬重你的人品,相信你对这件事应该会给我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对吗?”
中年男人虽说的是询问,但语气却在像是铿锵有力的质问。
黄九州却没有可隐瞒,快速的将之前范旭讲过的那些,与之前来时所看到的一切,向中年男人讲了一遍。
听到是自己儿子动手,并且将刀主动挥向侍卫长时,中年男人的眉头皱的更深了几分,凝重的表情,夹杂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神态,显然对那位逸儿的行为有些不满。
“行了,这件事就这样吧!”
中年男人不耐的将整件事轻易地做了了断:
“你书院的学生你带回去,逸儿我带回去,这件事就这样吧!该死的,明明现在到处一堆的事情……对了,明日午时你到神都大佛寺来一趟。”
中年男人的做派明显带着浓浓的军旅风,交代完事情后,便一刻不停叫人带着受伤的侍卫长,匆匆的离开了。
范旭倒是有点好奇中年男人的身份,但此时询问显然有些不合时宜,况且现在三位学子都受了不小的惊吓,特别是李汶翰,带着刀口的脸上到处沾满了鲜血,需要立即送去诊治。
于是在山长黄九州的指挥下,范旭跟孟杰,连同随后几位跟来的同学,将三人搀扶着回到了书院里,由人请来医官为他们处理了伤势。
与其他两位学子相比,李汶翰受到的刺激明显更大。特别是他脸上的那道疤,几乎代表了今后与仕途的彻底断绝。
在这种身与心的双重折磨下,李汶翰几近陷入癫狂,治疗中有好几次被吓得尖叫不止,甚至几人合力都难以制服。但好在还是山长黄九州,最后不知是使了什么法子,让这位受惊的学子暂时昏睡过去,此事才算是暂时结束。
“唉……”
出来后的孟杰悄悄叹了口气,神情显得闷闷不乐:
“那个逸公子,竟然敢光天化日在咱们同文书院持刀行凶,而且咱们山长竟然还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什么,真不知道他是何方神圣?”
范旭默然,
他明白孟杰的担忧,也知道他并非真的是在询问。其实这种事情没什么可猜的,那位逸公子必然是权贵之后,黄山长不敢多言的原因也正在于此。
只在叹不公……
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