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氏成衣铺,十几年如一日。卯辰交替之时,打开店门,迎接四方客人。
往日辰时,伙计们早忙得分身无术,有的在给新上门的顾客量身登记,有的手里提着包好的成衣将老顾客送出门外。
柜台内,伙计站在高脚凳子上,按顾客的意思取下布匹,搁于案上,口中高唱“三尺啊,三尺”,手中木尺走三下,“看好了啊,三尺,大娘,我这再给您放点哎——”。顾客满意地点点头,一剪刀下去,“嘶”一声响,一单生意就算到手了。
今日眼看辰时过半,还一个上门的顾客也没有。伙计们闲得无聊,扒在案台上哈欠连天。
“周师傅,我那条裙子做好了没有?”
终于有顾客来取衣裳,周修文满脸堆笑地说道:“哎,是江夫人啊,做好了,做好了。小赵,快把江夫人的裙子拿出来,给江夫人看看。”
“不用看了,直接帮我包好吧。”
“江夫人,这条裙子可是我们周师傅亲手缝制的,您不想穿上试试?万一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我们还可以现场为您修改啊!”小赵从架子上取下一条紫色的长裙,提到江夫人面前。
“哎呀,我还要赶着去彩蝶轩那边量身呢?反正这条裙子是穿在里面,起一个衬托作用的,不用那么精细。包起来,包起来……”江夫人一脸焦急。
周修文一听这话不对,慌忙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江夫人,您说去彩蝶轩量身,彩蝶轩也是做衣裳的?我……我怎么没听说过,庆云城还有这么一家成衣铺?”
“哎呀,周师傅,我今天是真的没有时间跟你聊天,你得叫伙计动作利索点。一会儿我去迟了,就轮不到我了。”江夫人极不耐烦地催着。
“哦……哦……知道了。小赵,快点,别耽误了江夫人的事。”
“江夫人,包好了,您拿好。”小赵恭恭敬敬地递上裙子,说道。
“这还差不多,我走啦……”那江夫人话还没说完,人已经出了成衣铺的门。
一店的师傅伙计都把目光投向周修文,有胆大的直接问道:“周师傅,我们精心制作的长裙,怎么到江夫人眼里就变成一条内衫裙了?”
一人开口,个个都憋不住了。
“是啊,周师傅,现在满大街都流行穿彩蝶裙,别的成衣铺都一窝蜂地推出各种花型的彩蝶裙了。我们要是再不迎头追上,老顾客都不上门了。”
“都怪那个潭金线,什么彩蝶裙啊,没有周师傅的石榴裙,哪里有他的彩蝶裙啊?”
“修文,要不你跟师傅提一下,看看我们铺子要不要也……”说话的是另一个师傅马大伟,与周修文资历相当。
周修文当即打断他的话道:“马师傅,石榴裙才是我们铺子的招牌,这点你又不是不知道。师傅要是想改,早就发话了,还轮得到我们在这里议论吗?”
他们口中的“师傅”便是敬仁桥。
在成衣这个行业,人人都要从最低级的打杂做起,慢慢地升至学徒。三五年之后,有悟性的学徒已能独立裁剪制作所有的衣裳,出师成为师傅。没有悟性的,一辈子也只能做一个高级一点的学徒,混口饭吃,在新学徒面前耀武扬威、大呼小喝罢了。
“师傅”二字是对一个成衣人技艺的最大认可与尊重,并不是武侠世界里的子子孙孙辈份关系。
周修文是敬仁桥的大徒弟,又是成衣铺最为重要的管理者之一,既然他这样说了,众人也就偃旗息鼓,悄悄散了。
“周师傅,周师傅,出大事啦!”
没有顾客,还不得消停。
店里本来士气低落,送货的胖子郭涛又怪叫起来。只听见“嘭”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重重地落在地上。
周修文心里“咯噔”一下:郭涛一早去富宁茶楼送工作服,不会是工作服又出了什么岔子吗?
“周师傅,富宁茶楼那边不收我们的工作服啦!”郭涛哭丧着脸,一担工作服,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了。
真是怕哪样来哪样,富宁茶楼的周老板出了名的“算死草”,年年送工作服都要啊吱啊作(鸡蛋里挑骨头),一根线头没有清理干净,他也能生生扣掉半套衣裳的钱。
敬氏成衣铺跟富宁茶楼合作了十几年,每年的春夏、秋冬换季的时候,都要给他们缝制一批工作服。当初,还是敬仁桥亲自为他们设计的呢!高端大气的朱红色镶黑边工作服,不仅仅是他富宁茶楼的一道风景线,更是庆云城大街上的风景线啊。
上流社会人捧人。两家老字号店铺之间的合作,随着生意蒸蒸日上,逐渐演变成城中商界的一段佳话。
所以,周修文也没有多慌张,淡定地说道:“这回,周老板又出什么新幺蛾子啦?”
言外之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