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

林夕梦直接让车夫赶车。

林夕妍闹着还要下去。

“你走也行”

林夕梦冷冰冰：“二婶苦了这么些年，死了丈夫和儿子，只剩一个不知下落的女儿，日盼夜盼眼睛都快熬瞎了”

“她现在就住在城北的福安巷”

“你不去，是不是要逼死她？”

林夕妍猛地一僵，眼圈骤然发红，却没再挣扎，任由马车带着她往前走。

马车晃晃悠悠，从最繁华的地方到最偏僻的街巷。

路两旁的建筑从三层精致的楼宇变成一层民宅，再到瓦房，色彩由五彩斑斓变得灰扑扑。

林夕妍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一路无话。

临到地方她突然问了一句。

“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指的什么？”，林夕梦问出口从惊觉，忙告诉她。

“一年前”

“这些年，她们在北疆还好吧？”，林夕妍再次发问。

果然她是记得的，林夕梦就知道她不会忘。

自己换了个芯儿都没把当年的事忘掉，何况原汁原味的人就在这儿，就算年龄差個一两岁也不会太小，应该都记得。

就算不记得，她身边的人也会不断重复她的身份。

‘你个林家的罪臣之女’

‘你的大伯延误军机被皇上砍了脑袋流放’

她根本不会忘，更名换姓无外乎一个遮掩，她不想承认，不想挂在嘴边，想抹掉这个屈辱的身份。

她的母亲姓杨，她便也跟着姓杨，如此便有了杨月妍这个名字。

“不算好，你看看就知道了”

马车缓缓停下，林夕梦先下去，扭头告诉她。

“你等一下再下来，我会来叫你的”

主要怕二婶一个激动晕过去。

林宅里。

林夕梦径直入了正房。

厢房的孟氏看见也快速跟过去。

林二夫人正在里间做针线活，她眼睛已经不好，挺大的针线穿半天都穿不过去。

听到脚步声，她颤颤悠悠起来，见是林夕梦，高兴得直抹眼泪。

“梦丫头……”

忽然想到什么，又赶紧跪了下去。

“民妇给真嫔娘娘请安”

林夕梦把她扶起来，搀着她做到椅子上，告诉她自己出宫一趟是有事，微服私访的，不能暴露身份。

林二夫人赶紧捂住嘴。

林夕梦把她的手松开，捧在手心里。

那双手布满皱巴巴的死皮，像枯树的皮一样包裹在手指上。

“婶婶，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个事”

林二夫人显然意识到气氛不对，整个身体都僵住，就像忽然来了阵极寒的风把人冰冻住一般。

“什么事，梦儿你说吧”

“我的妹妹，也就是您的女儿，有消息了”

一阵春风吹来，冰川瞬间融化。

林二夫人身体柔软，眼圈儿骤然变红：“在哪儿？我的孩子在哪儿，她还活着吗？”

“这些年她过得好吗？”

“不太好，婶婶您要是看见她，会不会伤心？”

“她在哪儿？我怎么会伤心呢？”，林二夫人又哭又笑。

“只要她好端端站在我面前，叫我一声娘，我就是死也能瞑目了”

林夕梦眼圈儿也红。

她正要出门去叫林夕妍，却听外面饱含哭声的一声“娘”，简直要把人的肠子都揪断了。

那道身影款款而来，低着头，揪着衣袖，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着。

“娘，是我，我是夕妍啊”

林二夫人突然止了哭声，颤颤巍巍走过去，细细打量眼前十八九岁的女孩子。

她穿着细绸布的衣裳，藕粉的颜色，没什么花纹，十分素气，头上也没戴华丽的首饰，只有乌黑油亮的头发挽成一个发髻。

她明眸皓齿，身材纤细，除了年龄，其他的和记忆里的都一模一样。

“妍儿，果真是我的妍儿”

她只看了一眼，甚至都不需要通过什么胎记，什么声音。

那种天然的血浓于水的情感，就让她无比笃定这就是女儿。

“好，真好”

“我的女儿平安长大了”

林二夫人抱着林夕妍哇哇大哭起来，林夕妍再也忍不住，扑到母亲怀里失声痛哭。

“娘”

“娘”

她一连声叫娘，对方一连声答应着。

孟氏也不住搂着女儿泪眼婆娑。

“我就知道妍儿这孩子一定不会有事，我们林家的孩子都有先祖保佑呢”

直到这一刻，孟氏才稍稍觉得对得起死去的夫君。

起码活着的孩子们都找到了。

所有人都退出去，只留了林二夫人母女在房间。

哭过之后，林夕妍开始打量母亲住的房间。

知道这些年母亲被照顾得还不错。

知道他们有了宅子，把正房让给母亲居住，他们自己住在厢房里。

知道他们一直都在寻找自己，这些年从未放弃过。

心里聚集多年的怨气一瞬间无影无踪。

林夕妍别过脸：“我还以为，这世上再也没人记得我”

林二夫人突然睁大眼。

“妍儿，你该不会一直都知道我们，却不来找我们，这些年你都在哪儿？你为什么……？”

“是”

林夕妍大大方方承认：“我就是知道”

十九岁的姑娘已没有豆蔻年华的天真，只有饱经沧桑。

“我就是知道我姐姐在宫里，我还知道她很贤良，很有才华，很得宠”

“她一开始被送进宫，又被派到六皇子府做小妾，莪什么都知道”

她唯一不平衡的是。

为什么自己会被送到贱籍，而姐姐她好歹是个良籍。

“她……你姐姐她吃的苦，不是你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林二夫人眼泪往往，手轻轻拍着女儿，生怕她想不开似的。

“她怎么可能是良籍，她一开始进去可是贱妾，是能随意发卖，连正经开脸的通房还不如”

“好几次都差点儿丧命，处处都是生命危险”

林夕妍在如意坊接触过不少达官贵人，知道高门公府的后院和皇宫的后院一样，看不见的腌臜东西一堆又一堆。

想了想，她再次别过脸，手脚扭捏着，眼泪跟着下来。

“我就是想不通，我们林家人好端端的，为什么会……”

她大家闺秀当的好好的，突然沦为贱籍谁能接受，说不恨是假的。

“有得必有失，这世间的事哪有定数”

“妍儿，娘不知道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但既然过来，就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