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将属于虚职,大致相当于从八品的官职。
说穿了,童贯固然想利用宋江剪除方腊,却也担心宋江事败,自己承担责任。
毕竟,宋江是张叔夜招降的,与童贯没有半分干系。
就算朝廷论功行赏,九成也要落到张叔夜头上。
再者,以目前方腊的实力,千余人马的宋江究竟能够发挥多大的作用也在模棱两可之间。
不过,童贯久经官场,深得口腹蜜剑之精髓,当下眉眼含笑:“二位莫嫌官小,只要立下功勋,本官便上奏朝廷,一定为你们加官进爵,折将军、宋义士以为如何?”
折可存自然没有异议,只是三巡酒水下肚,忍不住流露出一股傲慢之意:“宋副将,既然你划归我帐下,有句丑话我却要说在前头。”
宋江当即忍气吞声道:“还请折将军示下!”
“梁山是梁山,西军是西军,我不管你们之前在梁山如何行事,杀人放火也罢,拦路抢劫也罢,那都是曾经,现在你们既然入了西军,那就要恪守军令,来不得目无尊长、乱了尊卑那一套,今日在童相公面前,姑且给你们几分颜面,改日若是有人乱了军规,莫说我不教而诛!”
宋江、吴用脸色虽然难堪,但却还是忍耐下来,倒是秦明脸色大变。
折可存这幅模样摆明了不把梁山军放在眼里,秦明虽是官军降将,可童贯也好、折可存也罢,都没有人正眼瞧他一下,这说明秦明同样被视为梁山一党,与宋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时候若再忍气吞声,只怕回去之后又要受人埋怨。
想到这里,秦明将酒杯一掷,嘴里道:“折将军,我等既然已降,自然愿遵国法军规,可若有人无事生非,欺我梁山无人,那也休怪我等讨要个说法!”
眼见气氛渐僵,童贯急忙打了个圆场:“来来来,让我们满饮此杯,祝我们旗开得胜,早日大获全胜!”
宋江干笑着举杯畅饮,折可存在童贯的逼视下也不敢多言一饮而尽。
酒水虽然喝了,但接风宴不欢而散,回去的路上宋江满腹心事,一言不发。
秦明倒是忍不住说道:“头领,咱们真要去征讨方腊?”
宋江叹了口气,“我也想拒绝,可童贯、折可存二人一唱一和,硬是堵住了咱们的退路!这时候,我们要是不从军令,只怕折可存当场就可能翻脸!”
道理确实是这個道理,秦明不再多言,只是有些闷闷不乐。
接下来,梁山军的辎重、军粮都被人再三克扣,军卒出门甚至都被人殴打一顿。
一天的时间,宋江起码要接待数十起诉苦、告状之事。
可宋江除了好言宽慰之外,再无他法。
这么日复一日下去,梁山军中甚至出现了逃兵。
解宝、解珍带领一百心腹不告而别,其余众人也是蠢蠢欲动。
原本以为归顺官军,同样可以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过上嚣张快活的日子,可现在,整日受人排挤,连军饷都不见一文,这让过惯了舒服日子的梁山军如何能忍?
人心一散,再想凝聚如初可就难了。
因为解珍等人无令出营一事,宋江已经受到了折可存的训斥,后者甚至扬言,如果梁山军再出现这种逃兵,西军一定会给宋江清理门户!
无可奈何之下,宋江只能召集梁山好汉,一述衷肠,“诸位兄弟,咱们既然归顺了朝廷,那就要收收性子,外头有无数双眼睛在等着咱们出纰漏,兄弟们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只要有机会,自然可以大展身手,可现在咱们寄人篱下,还是多加忍耐为妙。”
李逵刚要牢骚几句,就被花荣扯了扯衣袖,当下闷头喝酒,不再多言。
薛永满脸怒意:“诸位兄弟,西军根本没把我们当自己人,是想把咱们当枪使,再这样下去,梁山军可就散了!”
宋江干咳一声,“薛兄弟听我一言,西军也好,折可存也罢,他们之所以看不上我们,是觉得咱们梁山军手无寸功,不值得信任,可要是我们立下大功,让其刮目相看呢?只怕诸位定然可以光宗耀祖、衣锦还乡!”
……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质疑下去,那就是跟宋江对着干了。
就算脾气再直的人,这时候也低头不语。
宋江是铁了心要为朝廷卖命,这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处。
当天夜里,外调水军衙门的李俊来寻宋江,“大头领,我手中有一艘海船,船上都是寨里的老兄弟,只要你一声令下,今天晚上我就把船开过来,带走所有兄弟,这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为何偏偏要在这里受这窝囊气?”
这个要走,那个要逃,为什么一片苦心无人理解?
宋江怒火中烧,“你要去哪里?”
李俊有些愣神,“去杭州也可,北地也罢,大不了去海外,咱们有人有刀,哪里都可以闯出一番事业!”
宋江目光如电,“是你一人的主意,还是有人合谋?”
这时候李俊哪里还不明白宋江的意思?当下闪身击退,避开吴用的偷袭,嘴里道:“既然二位头领一心要为朝廷效命,就当俺李俊一腔热血喂了狗,二位,就此别过,下一次见面说不定就要刀剑相向了!”
话音刚落,李俊便狂奔离去,没多久就听到他跳入水中的声音。
宋江喃喃自语,“你们都怨我降了朝廷,可那一日若不是降了张叔夜,这千余兄弟又能留下几人?现在虽然憋屈了些,可咱们摇身一变成了朝廷官军,只要立下功劳,甚至可以谋求一官半职,这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美事,为什么你们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呢?为什么就没有人理解我的苦心呢?”
吴用叹了口气,“宋将军,你的心意自然有人明白,可当务之急却是李俊外逃之事,咱们不能坐视不管。”
宋江瞪大了眼睛,“你意何为?”
“折可存因为解珍一事已经盯上了咱们,此时说不定就有人在营外看着咱们的一举一动,如果李俊驾船外逃,只怕又要横生事端,所以倒不如直接去寻折可存,将经过详细告知!”
宋江吸了一口冷气,如此一来,固然可以取得折可存的谅解,可宋江八成要背负出卖兄弟的骂名。
梁山聚义,义字当头,如果连义气都没了,那还靠什么收拢人心?
想到这里,宋江不由得说道:“这件事就让宋清去办,无论如何不能再让第四个人知道了,否则,你我二人必遭人唾骂!”
吴用连连颌首,很快出门去寻宋清。
宋清是宋江的弟弟,为人沉稳可靠,他听到事情的经过之后,虽然很不理解,但还是去了西军大营,去寻折可存。
等到折可存点齐兵马,赶到水军大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还是来晚了一步,李俊溜走了!
李俊这一逃,折可存又将宋江斥骂一顿,他责怪后者未能及时阻止、及时禀报。
直把宋江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可当着一众好汉的面,他又不能透漏出自己告密一事,当下只觉得愤懑无比。
这折可存摆明了是在借机寻衅!
可偏偏宋江又不敢发作,真是憋屈的很。
李俊倒是痛快的很,他带着手下将船上的官军杀了之后夺船而逃,当战船行驶在江面上,一行人顿时有一种“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之感!
“痛快,痛快啊!早知道在朝廷当差要受这份鸟罪,当日就该跟武二郎一道死战到底,大好男儿,就算死,也得死的轰轰烈烈!还好,总算得了机会,逃了出来!”
薛永忍不住问道:“李大兄,咱们去哪里?”
“我听说卢员外就在方腊麾下,咱们不如去投他?”
“倒也是条路子,毕竟咱们逃的仓促,辎重钱粮不多,就算出海也逃不远”
“不错,先到方腊麾下瞧瞧火候,如果日子过得痛快,咱们就继续待着,如果也不顺心,咱们驾船就走!”
“就这么办!”
一行人商议过后,决定前往扬州去投卢俊义。
不过,这艘战船刚刚抵达城外的水寨就被人拦了下来:“来者何人,意欲何为?”
“劳烦兄弟通秉一声,我乃梁山李俊,船上有百余梁山兄弟,咱们放了童贯,来投卢员外了,不知兄弟可否通秉一声?”
“你说的可是大名府的卢俊义卢将军?”
“不错,正是卢俊义!”
提起卢俊义,水军士卒不由得肃然起敬,“卢将军正在城内,这时候四门禁闭,谁也进不了城,你若是想寻他,不如等到明日,明日一早我便去城内走一遭!”
“既如此,那就多谢兄弟了!”
“为防意外,你们的船就泊在那里,点亮灯火,不得妄动,否则,寨中火箭可不轻饶!”
来都来了,李俊当然不会半途而废,“明白,莪们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就这样,一夜无话,翌日一早,李俊就被船外嘈杂的训练声吵醒。
只见薛永正在甲板上看的津津有味,不远处,一队队头缠红巾的军士正在寨中晨跑,他们喊着号子,身上冒出腾腾热气。
“这些人马跑了多久了?”
“差不多半个时辰了,我被他们吵醒之后就在盯着”
“你瞧出什么名堂没有?”
“太平军令行禁止,比起西军也不多让!”
李俊深以为然,“这才对,如果方腊没有过人之处,又怎么会打到扬州来?现在,我倒是觉得咱们没来错地方。”
“喔?兄长不怕遭罪吗?”
“蠢货,眼下方腊势如破竹,如果再败童贯,定能裂土分疆,到时候,咱们就是从龙之臣,别说遭罪了,就是把脑袋栓到裤腰带上也值!”
列土封疆?
薛永悠然神往,这可比梁山的小打小闹要来得痛快,这才是反贼的最高境界!
听上去就热血沸腾!
“兄长言之有理,我瞧着卢员外在这里颇受尊敬,想必方腊不会为难我们!”
“别忘了,还有林冲他们,我听说就连阮氏兄弟都独掌船队了,咱李俊才是混江龙,比他们是毫不差!”
笑谈间,只见一艘小船悠然而至,“李俊兄弟!”
“是卢头领!”
“见过卢头领!”
……
一番寒暄过后,卢俊义直入主题:“我听说诸位兄弟反了童贯?可有凭证?”
李俊朗声大笑,“卢头领且看,这些官军便是咱们的投名状!”
话音刚落,一枚枚狰狞可怖的头颅便出现在甲板上。
卢俊义松了口气,“诸位兄弟莫要怪我,如今太平军锐气正盛,四方好汉来投,为防有人鱼目混珠,方公都让他们出示凭证取信于人,这凭证可以是机密消息,也可以是官差性命!眼下诸位既然有了凭证,那便随我入城,咱们一同拜见方公!”
“全凭卢头领吩咐!”
……
李俊相信卢俊义的为人,很快便带着一众好汉来到了扬州城。
在城外,由于战事临近的缘故,城外罕有人迹,到处都是一副荒凉的模样,可一入扬州城,就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这里的商贩在兴高采烈地叫卖着货物、百姓在四处采买,间或有一队队军士在街头巡逻。
在附近,还有不少人在修缮道路!
看得出,城内的百姓对太平军抱有极大的信任。
这才几天的时间,方腊就彻底收拢了人心?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饶是李俊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扬州百姓这么快就接受了方腊。
其实答案很简单,依旧是分田到户,让百姓尝到甜头,同时以工代赈,为百姓分发米粟,再辅之以诉苦大会、公审大会两个杀手锏。
上述手段叠加起来,在这个时代,简直无往不利!
朝廷再好,可还是有士绅大户盘削田地,官府层层盘削,再加上这几年官府征收花石纲,到处都是破家灭门的穷苦百姓,这让百姓过的提心吊胆、生不如死!
可现在,太平军入城以来,首先将士绅大户的田地分给了百姓,又逼得他们平抑物价,让百姓享受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这样的太平军,怎能不让人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