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先祖,包辉当即冷着脸,正色道:“你且说我错在哪里,若说不出个究竟,即日起你休想踏出院门半步!”
包康丝毫不惧:“父亲,自幼你便教我读圣贤书,行圣人之道,可当今这天下,朝廷俱是虚仁假义之辈,有几人为民请命?一心为公?他们中饱私囊,侵吞公产,心中何曾有过百姓?”
包辉冷哼一声,“你只说仁义,为何不提忠孝?”
“天子一心享乐,不顾百姓死活,若是愚忠效命,岂不是害了百姓?”
包辉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若不愿入仕,那便在家中修学,为何要从贼?”
“父亲,这几年我游历各地,见惯了人间百态,却从未见过方腊这般人物!”
“嗯?此獠到底有何手段,竟能让你如此推崇?”
“说来简单,只不过是济世利民而已!”
太平军喊出的人人平等并不现实,包康只认可其中的济世利民的部分。
饶是如此,包辉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一介叛逆罢了,你觉得他能济世利民?”
“父亲,方腊所作所为是我亲眼所见,亲耳目睹,朝廷不顾百姓死活,他却分田到户,世间大户囤积居奇,强买强卖,他却以工代赈,免费发粮。官府不管的事情,太平军会管,官府不做的事情,太平军会去做,父亲,你久居乡间,未曾出门,如今这天下,早已乾坤倒转,黑白颠倒了!你可知辽国已弱,金国正强?满朝文武鼠目寸光,竟想与虎谋皮,联金攻辽,何其蠢也!若无方腊,不出十年,这大宋必为金国所灭!”
包辉有心反驳,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只能看着包康重重颌首,掷地有声道:“父亲,孝肃公一心为民,故而流放百世,如今孩儿虽然不才,却愿追随方腊,行此济世利民之事,今日包氏之田产必然要分,否则,孩儿便成了以权谋私之人,请父亲见谅!”
这几年,包康走南闯北,胸有丘壑,包辉一直引以为傲,未曾想,去岁竟然从了方腊。
今日回乡,非是悬崖勒马,而是分掉自家田地!
这究竟是对,还是错?
包辉重重瘫坐在椅子上,闭目不言。
包康又磕了几个头,“父亲,儿子去分田了,你且多保重!”
包氏尚且以身作则,分田到户,其余的大户豪族哪里还有话说?
于是,泾县的分田到户进行的如火如荼,十分顺利。
……
泾县的分田事宜步入正轨之后,包康很快便来到浮梁。
在这里,太平军同样要分田到户,此时,方腊的太平军正准备往南开拨,只在城内留下少量兵马。
依旧是宣传政策、诉苦大会、以工代赈那一套。
白天,得到米粮、分到田地的穷苦百姓乐不可支,便是夜里的娱乐活动都显得更精神了。
然而,就在夜深人静之时,一伙士绅大族纠结西军溃卒渡河而来。
抵达浮梁城外之时,数十名士绅带着家丁与溃卒一道趁夜杀入临近的村落之中。
“杀!”
“杀叛逆!”
“还我土地!”
……
事发突然,熟悉乡情地貌的士绅们痛下杀手,在黑暗中砍死了一名又一名无辜的百姓。
许多百姓都死在了睡梦之中,他们甚至连杀手是谁都没看见。
为了震慑百姓,阻止太平军分田到户,这里的士绅不敢袭击太平军,反倒将主意打到了分田的百姓身上。
等到城内的太平军发现不妥,出城巡视的时候,城外早已经火光一片,杀声震天。
包康第一时间让人守住四门,不放一人入城,而他自己却带着三百人手一探究竟。
半途间,很快遇到前来呼救的百姓,“包青天,救命啊,是黄韦他们在杀人,这帮混账见人就杀,连老人和孩子都不放过!”
“他们为什么要杀人?”
“说是为了夺回田地,让我们绝了分田的心思!”
包康气急反笑:“好,真是好的很,这帮混蛋真是狗胆包天!来人呐,速速随我救人,同时将此处消息快马报与方公知晓!”
方腊的太平军正在二十里开外,闻讯之后,方腊只带了两千人马便连夜赶回。
此时,天色渐明。
沿途间,到处是被付之一炬的房屋和死状极惨的尸首。
方腊见罢,怒火中烧:“包康呢?”
“包头领正在审问活口!”
“头前带路!”
“得令!”
须臾,方腊便见到了正在用刑的包康,“损失如何?”
包康将烙铁深深按到了前方士绅的伤口上,狠声说道:“九百三十多名无辜百姓惨死,房屋焚毁不计其数!”
一直以来,包康在方腊面前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失态。
“抓了几個?”
“贼子跑的快,杀了十二个,抓了三个”
方腊厉声喝道:“人都躲哪儿了?”
“饶州!都往府城饶州去了!”
残存的三个活口连连求饶,“大王,小人错了,饶了我们吧,再也不敢了!”
“饶州城有多少兵马?”
“算上西军溃卒,应该在四千开外,还有不少乡勇以及家丁”
“可曾操练过?”
“官军倒是三日一练、十日一检,可乡勇们却操练不多”
方腊挥了挥手,“将这三人交给幸存百姓,是死是活看他们造化!”
士绅也好、家丁也罢,闻言大骇,他们痛哭流涕,连连求饶,方腊不为所动,“堵上他们的嘴!”
等待众人离去之后,包康抱拳请罪,“方公,是我疏忽大意了。”
方腊摇了摇头,“过错不在你,谁能想到其他地方好端端的,到了这里却出了篓子,传令下去,各村各寨从分田到户的穷苦人家之中挑选出乡勇,五户出一人,武器、粮饷我们出,让他们不分昼夜,轮番在村头要道巡逻,一旦发现贼踪,及时示警。”
包康没想到方腊这么快就想出了应对之策。
浮梁出了这档子事,平民百姓自然人心惶惶,可乡勇联防之计一出,立刻就让百姓将仇恨的目光转移到施凶之人身上!
分田到户是实打实的利民之事,百姓们都能为此得到实惠。
眼下,既然还有人不甘认命、意图从中作祟,那就将他们一网打尽!
“告诉周边的百姓,他们的仇,我一定会报,饶州城,我会拿下来,尽索凶手偿命!”
包康叹了口气,“如此,无辜百姓也可以死而瞑目了!”
方腊并未多言,留下一千兵马处理善后事宜之后,当日便启程去追大军了。
两日之后,太平军方腊一万两千人马来到饶州城外。
此时,得令前来的水师李俊部也将码头完全封锁住。
知府马源梁见状忧心忡忡,有心与方腊和谈,然而,城内的士绅早已喧宾夺主。
击杀浮梁百姓之后,临近州县的士绅云集府城,很快便与城内的大户沆瀣一气,他们有家丁、有乡勇,还有数量众多的钱粮。
为了保住这最后的藏身之处,所有人都卯足了力气要守住饶州!
太平军刚刚出现在城外,一群百姓便蜂拥而至,“方公,我等无家可归矣,请方公为我等主持公道!”
话音刚落,黑压压的便跪下了数千名百姓。
方腊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气,士绅在这里也杀人了?
“祖士远,这是何意?”
祖士远躬身答道:“这几日,城内涌入了数百家士绅豪族,他们带着金银财货,还有家丁护院,人数在六七千人!这么多人进入府城,城内屋舍不够,他们便勾结官府,将百姓赶出城外。”
春寒陡峭之时,不顾百姓死活,一心只为一己之私,这便是大宋朝的士大夫!
方腊嗔目结舌,这等匪夷所思的鹊占鸠巢之事竟然在眼皮子底下发生了。
这狗娘养的大宋是真的不能让他再留存下去了。
“传令下去,让城外的百姓借房给难民住!每日十文钱,这笔钱我来出,谁敢不从,一概以滋事生非之罪论处!”
祖士远闻令而动,这是收买人心之举,他干起来动力十足。
城上,一众官吏正与士绅察看敌情。
“贼人带着百姓在做什么?”
有眼神的好的,很快反应过来,“他们在为百姓找房子!”
饶州城郊尚有不少屋舍,城郊的百姓依城而居,依城而活。
眼下,在太平军的作保下,无家可归的难民纷纷有了短暂的栖身之处。
见此情景,良心未泯之士绅纷纷觉得羞愧无比。
百姓是士绅赶出去的!
百姓在城内的房子,是士绅们占据的!
现在,方腊反倒是做了官府该做的事情:安置难民!
这让人有一种时空错乱之感。
究竟谁是官,谁是匪?
有人愧疚不已,自然也有人理直气壮,“泥腿子就是泥腿子,幸亏把他们赶了出去,否则这帮家伙必定会与贼人勾连,到时候里应外合之下,饶州如何守得住?”
“不错,我等为饶州除一隐患,一腔热血鉴青天,他日朝廷大军抵达之时,一定要向朝廷请功!”
……
城内士绅自持粮秣充足、武器宽裕,竟然打算拒城而守。
没法子,不守不行了,士绅们在浮梁的所作所为,早已断掉了自己的退路,眼下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城外,太平军为难民找到了住所,提供了吃食,当即收获了一波人心。
有不少青壮甚至当场就表示愿意参与攻城,为太平军做利索能力的活。
不为酬劳,只为了杀回城内,夺回自己的房子!
当日,太平军并未攻城,只是在砍伐树木,筹备攻城器械。
翌日,为防误伤,太平将护城河两岸的百姓一一劝走。
看到这一幕,城内的士绅顿时有些慌乱了。
可是,城内无大将,谁也不敢出城征战,只能时不时投掷滚木礌石,试图迟缓太平军拆除城郊房屋的举动。
然而,由于知府不愿主事的缘故,如今城内兵马混乱,谁也不服谁。
饶州城濒临大江,两侧是水,一侧是山,只有一处适合攻城。
此城成高三丈、厚一丈五尺,是江南东路首屈一指的重镇。
方腊本想强攻城池,可祖士远却献上一策:“方公莫急,只要围而不攻,不出五日,城内必破!”
“这是为何?”
“躲入城内的士绅来自各地,他们与城内的大族关系复杂,眼下,只是迫于我军的压力,他们才一致对敌,若是我们围住饶州,对城内的百姓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必定会让其不战自乱!”
方腊眼前一亮,“如此说,人多也不一定是好事,他们谁也不服谁,谁也不放心谁!”
“不错,就是这个道理,外地的士绅入城之后,一定会侵占城内百姓的口粮,他们虽有钱财,但吃食却不多,这时,城内的大户定会坐地起价,到那时候,两者必定会生出矛盾”
方腊觉得是这个道理,“那便等上两日,在此期间,抓紧时间打造攻城器械!”
“诺!”
以太平军如今的实力,如果借助火箭的威力,很可能一举破城,可如此以来,走投无路的士绅大族必定会困兽犹斗,到那时,太平军必定会付出一定的代价。
可如果等上几日,等到城内狗咬狗,乱作一团的时候再行攻城,方腊有很大的几率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两日之后,城内物资紧张起来。
不过,最先告急的不是粮食,而是柴禾。
如今天寒地冻的,正是需要消耗大量柴禾的时候。
可太平军封锁城门,断绝内外联系。
城内再想生火煮饭、生活取暖,已经成为了奢想。
为了一顿热食,百姓们将城内的树木砍伐一空,更有甚者将栅栏、院门一一劈掉生火。
走投无路之下,城内出现了趁火打劫的青皮无赖。
若不是士绅都有家丁护院,险些被青皮抢劫得手。
如今,事端一出,士绅当即与官府再度勾结,将城内的青壮统编为乡勇。
这些乡勇没有武器,他们的任务就是等待有武器的同伴死去,然后上前顶住他们的空缺。
一时之间,城内的守军膨胀到了一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