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看上去极其荒谬的答案,很可能便是最终的正确答案。
金人会怕太平军吗?
在此之前,马扩无论如何也没这样考虑过。
因为,金人给人的印象是强大、凶残、无可匹敌!
事实上,在北方的战场上,金人数次以少胜多,打的辽人丢盔卸甲,这便已经向世人彰显了自己的实力。
银术可作为金人赫赫有名的大将,统领万余精锐南下,在所有人看来,这等实力便是灭杀一国也打有可能,对付方腊,绝对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然而,与方腊的太平军交战之后,向来无可匹敌的金人一败再败。
消息传出,不知惊掉了多少人的下巴。
最重要的是,通过连日来的接触,马扩逐渐得出一个看上去匪夷所思的结论:金人确实畏惧太平军,否则的话,又怎么会接连避战?
真相往往令人难以接受。
银术可是何等骄傲之人?
马扩当面质问,无疑于当众打脸,这让银术可恼羞成怒:“笑话,我大金勇士怎会怕了方腊?”
马扩似笑非笑,“既然不怕,还请银术可调转方向,与官军共击方腊!”
银术可早已过了争强好胜的年月,怎会依言而为?
“莫急,总有一日某会让方腊痛悔莫及!”
马扩还要多言,却被银术可出言搪塞了。
马扩虽对金人的行径十分恼怒,但不到迫不得已,他依旧不想双方兵刃相见。
就这样,一场杀戮无辜百姓的行径就此翻过了一页。
只有无辜的死难者在无声的哀怨……
这一日,一支车队在官道上缓缓而行。
吴璘坐在一辆囚车中,须发皆乱,在他四周,有二十多骑军卒,在囚车之前,还有一辆车马。
这支车队隔着老远就引起了守军的注意。
“来人止步!”
童贯掀起车帘,淡淡地看了一眼,这情景自有护卫前去应付。
果不其然,在守军全身戒备之际,护卫统领打马上前,嘴里道:“我等奉命求见吴王方腊,这是凭证,请过目”。
太平军小校未曾大意,他接过凭证,目光在马队中巡视了一番,嘴里道:“囚车中的人是谁?”
“罪将吴璘”
“喔,稍待片刻,我去通禀一番”
“有劳!”
夏津城如今已被太平军占据,方腊正在城内休整。
童贯在马车中侯了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听得外头一阵笑声。
“童相公何在?”
人家点名问侯,童贯不能再装糊涂,他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形势比人强,随着方腊实力的增强,童贯再也不能采取俯视的态度了。
“咚咚咚!”
前方一名身材高大双目炯炯有神的男子大步行来。
对方虽未着官袍,但是,童贯能够察觉到对方地位不低,因为,两侧的军卒对这男子很是客气。
来的是谁?
“童贯在此,不知足下高姓大名?”
汪末泥“哈哈”大笑:“童相公,鄙人汪末泥,听闻相公前来,特来迎接”。
童贯心神一动,来的竟然是他!
这汪末泥可是方腊麾下颇为重要的文臣,谁曾想,方腊竟然将他也调了过来。
看来,方腊所图不小。
“原来是汪先生,幸会,幸会!”
“王上已经备好酒宴,贵客远来,自当接风洗尘”
“如此,有劳!”
“请!”
“请!”
一番谦让之后,童贯与汪末泥打马并行。
这是童贯第一次来到夏津城,道路两侧,精悍的军卒,繁忙的商贾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此地道路硬实,整洁,与官军治下大为迥异。
这方腊的手段果然不容小觑。
童贯面不改色,可心中却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
都说方腊治军有道,如今看来,最可怕的还是方腊的治民手段。
心中有事,童贯没觉得路途遥远。
好像没过多久,一行人便从城门来到了县衙。
方腊在府中相侯。
寒暄过后,童贯直入主题,道:“吴王,不知李纲一行现在何处?”
原来,就在数日之前,李纲为了说服方腊归降,孤身入营。
方腊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又怎会归降朝廷,当下严词拒绝。
谁曾想,这李纲便留在方腊军中,硬是不走了!
眼下,听到童贯要见李纲,当即眉头微跳,“李纲正在西院”。
“可否将他唤来一聚?”
“当然可以,来人呐,请梁溪先生”
梁溪先生是李纲的别号。
“喏!”
不一会儿,一脸正气的李纲大步行来。
行至半途,李纲看到童贯,当即变了脸色:“童贯!”
童贯拱了拱手,道:“伯纪先生,好久不见”。
李纲“哼”了一声,道:“你来作甚!”
“当然是为伯纪而来”
李纲心情更差,他自顾自寻了个位置坐下。
童贯也不多言,只是喝酒吃肉。
方腊心头暗笑,看来童贯与李纲之间很有故事呀。
抱着看好戏的态度,方腊不发一言,他倒要看看二人如何应对。
可惜,方腊的好戏没看成。
许是觉得有方腊这個外人在,过多的疏远童贯会让人笑话,李纲只是缓了片刻便向方腊说道:“不知吴王考虑的如何了?”
方腊笑道:“眼下外患未除,再探招安为时尚早,一切还是等我灭了金贼再说吧,童相公,你说呢?”
童贯并不应答。
李纲也不着急,只是喝酒。
方腊觉得好笑,明明是对方有求于他,却都休起了闭口禅,这算什么道理?
好在没多久,童贯便说道:“吴王,我有一件礼物相送,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方腊皱起眉头,道:“喔?不知道是什么礼物?”
童贯拍了拍巴掌,“带过来”。
“嗯?”
在方腊的视线中,只见一个双手俱被捆缚的男子正踉踉跄跄而来。
男子身后,四名身高体壮的护卫神情紧张,不敢有半点大意。
“这是?”
童贯手指来者,道:“此獠是西军将领吴璘,平日对吴王颇为不敬,眼下,为证朝廷之诚意,将其押送至此,如何?吴王喜欢否?
方腊其实很不喜欢这种拿人当货物的态度,尤其对方还是一员大将的时候。
“来人呐,为他除去束缚!”
“吴王且慢!”
“王上!”
劝阻的却是汤怀,他侍候在方腊身旁,不敢有半点大意。
童贯、李纲也就罢了,两个文弱书生,即便暴起发难,汤怀自信也可拦阻,可是,这名西军将领却不同,此人犹如一头困兽,捆住双手时犹有杀气外漏,倘若真的解开绳索,会不会暴起伤人,这是谁也不知道的事情。
“不妨事,解开!”方腊的语气不容置疑。
汤怀无奈,只得全力戒备,“没听见吗?解开”。
守在西军将领身边的护卫都是朝廷人马,他们可不会听从方腊的命令。
“解开吧”,直到童贯下令,护卫才依言行事。
自始至终,吴璘都未曾开口,四周的一切仿佛都引不起他的兴趣。
直到方腊下令解开绳索的时候,吴璘才好整以暇地看了方腊一眼,不过,也仅此而已。
朝廷禁卫为吴璘除去绳索之后,第一时间守到童贯、李纲身边。
沿途间,官军早见识过吴璘的厉害,此人力大无穷,一旦暴起发难,杀死童贯就跟玩的一样。
太平军一样紧张,汤怀双眼微微眯起,他的手已经握紧了长刀,只等情况不对便冲出去。
好在吴璘没有任何可疑的动作,似乎没意识到四周的紧张局势,除去束缚之后,他旁若无人地伸了个懒腰,“啪啪啪”,一阵骨骼响动声传来。
这家伙,真是好大的心脏!
无论吴璘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这一番动作都很对方腊的胃口。
抬眼望去,吴璘身上未着甲胄,臂膀上还有血染的痕迹,看得出,这一路迁徙,他吃足了苦头。
不过,饶是如此,谁也不敢小觑了吴璘。
那一双厚重有力的大手,青筋直露、肌肉贲起的臂膀,怎么看都充满了力量。
“吴将军,请!”
吴璘也不推辞,他寻了个空档,一屁股坐下,嘴里道:“谢了”。
说罢,吴璘便旁若无人地大吃大喝起来。
不一会儿,一桌菜便被吴璘风卷残云一般吃了个干净。
方腊看得瞋目结舌,童贯、李纲又是尴尬,又是不屑。
莽夫就是莽夫,即便能征善战由能如何?最终还不是落得这般田地?
身为文士,童贯与李纲想法相同,他们都觉得武将低人一等。
吴璘吃干抹净,似乎意犹未尽。
方腊笑道:“来人呐,再来一只肥羊,十斤牛肉!”
吴璘听罢,眉开眼笑,道:“多谢!”
这是吴璘见到方腊之后说的第一句话,方腊忍不住又看了吴璘一眼。
对方浓眉阔目,身高臂长,一看便是个武将胚子。
没多久,方腊索要的肥羊、牛肉便尽数呈上。
吴璘也不谦让,只是敞开肚皮大吃大喝。
“咯吱咯吱”,桌前只剩下大口嚼肉发出的声响。
童贯、李纲四目相对,都是一副不耐烦的神色。
许久,吴璘终于吃饱喝足,他满意地叹了口气,道:“多谢王上这顿酒肉!”
方腊微微颌首,他向童贯说道:“此人便是吴璘?我留下了!”
吴璘面不改色,好像方腊所说之人压根不是他一样。
童贯微微颌首,道:“吴王喜欢便好”。
李纲觉得屈辱不堪,他忍不住浮出一个念头:什么时候朝廷要靠这等手段来安抚贼寇了?
方腊并不在乎李纲的想法,嘴里道:“来人呐,去为吴将军置办一身行头”。
“喏!”
吴璘也不拒绝,任由军卒将其引走。
直到吴璘走后,汤怀等人才松了口气,不得不说,适才吴璘给人带来的压力太大了,他坐在哪里,虽然没有多余的动作,但是却给人带来了如山般的压力。
童贯的到来,使得李纲意兴阑珊,他一心回返,道:“不知我等何时可以启程归返?”
方腊笑道:“那是你们的事情,我又何曾约束过你们”。
李纲叹了口气:“既如此,某今日便启程!”
方腊不置可否,李纲此人愚忠于赵氏,就算将其留下,他也不可能为太平军效力,与其如此,还不如痛痛快快放人走!
谈笑间,吴璘去而复还。
李纲闭口不言,童贯却好整以暇地打量起来。
洗浴过后,吴璘重新换了身衣物。
有道是人靠衣装,马靠鞍,换上一身衣物,吴璘一扫颓废,锋芒毕露。
方腊笑道:“不知吴将军善使什么武器?”
“大刀即可”
“来人呐,取武器”
“喏!”
不及片刻,便有军卒奉上厚重的大刀。
吴璘单臂取刀,在童贯眼皮急跳的当口儿,抡使的虎虎生风。
“好刀!”
“好刀配猛将,这刀便是你的了”
“多谢吴王,如果能够再有一匹马就更好了”
方腊笑道:“这也简单,来人呐,牵马来”。
吴璘心神微动,他躬身行礼,道:“王上厚爱,吴璘无以为报,不如单刀献舞,以报君恩,不知可否?”
方腊微微一笑,他向童贯、李纲问询道:“二位以为如何?”
这时候吓死也不能胆怯!
“善!”
方腊笑道:“好,既然如此,吴将军便辛苦一番吧”。
吴璘收刀而立,蓦地,长刀匹练般挥出,直取童贯。
童贯煞白了脸,禁不住后仰闪避,侍候的军卒也不多言,抽刀便要迎击。
谁曾想,吴璘一击不中,便在原地跳跃翻转起来。
一会儿匹练般挥出一刀,一会儿旁若无人地翻腾着。
童贯眼皮急跳,适才这该死的吴璘一定是故意的,对,他一定是故意的!
按照约定,吴璘应该择机刺杀方腊才对,可这厮为何不肯动手?
这一路的苦肉计难道白挨了吗?
古有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今有吴璘舞刀,意在立威。
汤怀十分紧张,这吴璘出乎意料的厉害,倘若真要对方腊痛下杀手,后果不堪设想。
方腊倒是镇定自若,他可以感觉的出,吴璘没有恶意。
可是,童贯千里迢迢而来,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坚定求和之意?
李纲不动如松,颇有君子如风之态,可童贯就不同了,他眼皮急跳,度日如年,深深感觉到了吴璘的恶意,却又无法宣之于口。
毕竟,吴璘只是恶意地恐吓,并没有实质性的威胁,甚至都没造成不当的后果。
若是童贯大声喊停,亦或者抽身躲避,只会为人小觑。
这是讲究气度,胆色的时代。
无奈之下,吴璘二人只得苦苦忍受。
“嘿……霍……哈……嗨!”
吴璘时而疾冲,时而旋转,整个人肆意张扬,丝毫不见颓废之情。
童贯额头冒出冷汗,后背已经湿透,他怎么也没想到,吴璘竟然会玩这一出。
避又避不得,退又退不得,真他娘的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