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军围城四日,各地勤王兵马陆续赶来。
离得近的有熙和路的姚古,前几日,他虽然先败一场,将西军精锐丢了大半,可仅仅两日的时间,聚拢在他麾下的人马就来到了三万之众!
除此之外,统制官马忠从京西招募的六千兵马也赶到了汴京城外。
麟延路的张俊、韩时中;环庆路的汪洋、马迁等人由于路途遥远的缘故尚在途中。
不过,如果汴京迟迟不下,一旦这些官军相继抵达,太平军再想破城可就难了!
赵氏执掌国祚百余年,在许多人心里依旧是国朝正统,而未与太平军有过接触的官员依旧将方腊视作跳梁小丑。
在不少人眼中,方腊只是靠着侥幸才突入汴京城。
可汴京城高池深,又哪是那么容易破的?
接下来,只要守军固守待援。
只等四方兵马齐聚之时,便是太平军溃败之始!
这一日,就在种师中准备出城死战之际,马忠与姚古合兵一处,试图冲破太平军的阻拦,强行入城。
汴京周长八十里,即便太平军有十万大军,也不可能面面俱到,他们只能堵住城门要害,断绝内外联络。
此时,面对勤王心切的官军,方腊只能抽调林冲一部前往阻拦。
好在官军数量虽多,但其中多是未曾上过战场的地方郡兵,他们面对久经战阵的太平军难以寸进。
种师中本想继续率军出城,与援军里应外合,却被李纲劝阻下来。
理由是援军已经抵达,汴京暂无陷落的危险,在这样的情况下,种师中留在城中更利于稳定军心。
大好机会毁于一旦,种师中痛惜不已,“贼人气势正盛,若不能一战溃其锐气,便是援军到来也无法改变战局”。
李纲心里十分矛盾,其实,他也是赞成种师中出城的。
只是,城内复杂的情况让李纲不敢下令。
要知道,城内兵马虽多,但来源复杂。
有西军、有郡兵、有禁军、有青壮!
李纲虽是兵部尚书,然而,他陡坐高位,根本没有什么心腹手下。
在这样的情况下,城内有不少将官都对李纲阳奉阴违!
若不是种师中极力支持李纲,说不定李纲早就被众人架空了。
正因为如此,李纲怎能让种师中出城冒险?
“小种相公稍安勿躁,出城接应固然是一记妙招,可据城坚守也不能说有错,如果援军得力,即便咱们不出城他们也能杀透敌阵,冲入城中,反之,若是援军手段不佳,纵使咱们使出浑身解数,只怕也不可能击溃千军万马与其汇合!”
这番话到是中肯的很,种师中别无选择,只能应承下来,然而,面对这等战局,他依旧忧心忡忡,“怕只怕姚古再败一场!”
姚古已经败了一次了,如果再败一次,莫说他麾下兵马了,只怕连他新收的兵马都不会对其服气!
皇帝赵桓倒是放宽了心,因为他找到了一位奇人异士。
此人名叫郭京,他声称擅长“六甲兵法”,这种兵法只要七千七百七十七人做法即可生擒方腊!
受父亲赵佶的熏陶,赵桓对道教也深信不疑。
这郭京偏偏装神弄鬼很有一手,早在太平军抵达汴京之前,他便聚集了汴京城内的青皮无赖千余人在天清寺修炼“六甲兵法”!
由于惯会故弄玄虚,郭京颇受权贵青睐,甚至为他谋了个成忠郎的官身。
有了官身之后,郭京更是嚣张起来,而他麾下的人手日益增多。
等到太平军兵临城下,郭京麾下的人手已经膨胀到了一万两千人。
眼下,病急乱投医的赵桓就是将希望寄托到了郭京身上!
“成忠郎,贼兵压境,不知你的六甲神兵何时可以出战?”
郭京气定神闲,“圣上,六甲神兵乃天兵天将下凡,非等闲之时不可使用,一旦使用,郭某必将遭受反噬。”
赵桓皱起眉头,“听说你的兵马从不训练,这样的人马也能上阵杀敌吗?”
郭京大言不惭道:“圣上宽心,奇兵乃天兵,只要战时某施以法力,六甲神兵俱可成为天兵天将,到那时候,必可将太平军尽数剿灭!”
赵桓对此报以巨大的希望,“既然如此,那朕便耐心等待,只要六甲神兵能够击溃贼人,朕便封你为国师!”
郭京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依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富贵荣华对郭某而言不过是身外之物,只要圣上坚定崇道之心,这便是亿兆子民之福!”
赵桓闻言更生敬佩之心。
当日,姚古、马忠的兵马未能突破太平军的阻拦,而是丢下数千具尸首仓皇退去。
翌日,天气转晴。
太平军派出敢死士在城门处引燃了大量的火药。
只听得一阵惊天动地的声响,城墙塌陷了一角。
由于官军冒死泼水的缘故,三成的火药未能爆炸,这让火药的威力大减。
不过,剧烈的爆炸还是将城门处的官军一扫而空。
近千名官军死伤惨重。
城下,太平军聒噪着,再度发起了凶猛的攻击。
值此危亡关头,郭京终于决定出马了。
此人规矩多的很,他在城楼上悬挂着天王旗,声称可以让贼人闻风丧胆,而后主动打开城门,派出七千七百七十七人出战,而他本人留在城头指挥。
听说城内的“六甲神兵”终于要出战了,军卒也好、百姓也罢,全都闻风而来,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一睹神兵破敌之风采。
然而,郭京害怕事情败露,声称城墙不能停留他人,以免阻碍了他的天人感应大法!
李纲本想前来制止,却被皇帝传召制止了。
就这样,在郭京的要求下,城门大开,城墙上空无一人,就连守城的官军都退了下去,只有种师中率领一千锐士在内城的翁城处静观其变。
若是寻常守城作战,城内的军卒往往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在城墙上弯弓搭箭,竭力压制进攻一方,而另外一部分集结在城门口,若有必要,随时准备出城厮杀。
只有双方配合妥当,才能保证城墙不失,外敌难入。
现在,郭京独守城墙,致使瓮城处的种师中脸色十分难看。
终于,六甲奇兵出城了。
独自在城上的郭京顿时大声报捷:神兵接战,斩首数百!
内城,很快有军士将捷报传到城内。
百姓闻之兴奋不已,“六甲奇兵真乃天兵天将也!”
没多久,郭京又喊道:神兵杀敌一千,已然破坏贼人器械!
“神兵杀入贼人大营,斩杀方腊手到擒来!”
……
捷报频传,举城沸腾。
就在众人翘首以待,准备迎接得胜而返的六甲神兵时,城门轰然关闭。
郭京以绳索下城,朗声喝道:“某去城外杀敌了,诸君拭目以待!”
种师中破口大骂:“这個杀才逃了!”
众人茫然不解。
原来,郭京麾下的兵马刚一出城就被太平军杀的丢盔卸甲。
郭京见势不妙,哪里还敢留在城中?
当下也带着溃卒落荒而逃。
这时,太平军轻而易举打开了城门。
成百上千的锐士径自杀向了瓮城。
消息传到方腊耳中,连他都觉得惊奇不已。
世上竟有如此荒唐的事情?
好在方腊意识到机会难得,于是他果断下令:“传令下去,先入城者,赏千贯!升三级!”
“咚咚咚!”
太平军顺利冲到瓮城外,与守城的种师中一行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瓮城是汴京城的最后一道防线,如果连瓮城都丢了,那汴京城也就宣告易手了。
城楼上,红底黑字的“吴”字大纛在数不尽的旌旗簇拥下高高飘扬。
一队一队的太平军欢呼着冲向了瓮城。
谁能想到数日难以攻破的城门就这么敞开了?
谁能想到城墙上空无一人?
这是天赐良机,更说明吴王才是天命所昭之人!
一时之间,太平军士气高涨,他们誓要攻破瓮城,为吴王夺取这座大宋皇城。
种师中冷着脸,瓮城外头没有壕沟和护城河,太平军只要推着云梯就能攀上城头。
就这么半柱香不到的时间,十多名太平军已经杀上了城头。
守城的官军虽然极力阻拦,然而,攻城的太平军实在是太多了。
密密麻麻的甲士令人望而生畏。
不知多久,数百名太平军杀上了城头,他们与官军冲撞、厮杀作一处。
无数双握紧武器的手带起一片血花,无数个高低不同的嗓音在大喊大叫。
在这样的乱战之中,生命如蝼蚁,随时随地都可能死去。
就在种师中的眼皮底下,一名勇武非常的太平军裨将连杀三人,正发出野兽般的怒吼,而他的属下同样高声呼应。
然而,就在下一刻,一根长枪从数丈开外投掷而来,瞬间刺穿了这名裨将的胸膛。
这裨将强忍痛楚,依旧大呼酣战,只见一柄长刀在他手中挥舞的宛若风车一般。
“噗噗噗!”
又有两名官军被裨将杀死。
此时,四周传来阵阵惊呼声。
这裨将仿佛耗干了所有气力,瞬间死去。
太平军见状又惊又怒,嘴里大骂个不停。
残存的官军气势瞬间低了不止一筹。
这时,种师中大步向前,嘴里斥道:“都他娘的愣着干什么?快些动手,杀敌!难道要让贼人砍了你们的脑袋不成!”
跟随种师中一道巡弋的还有他麾下的十多名亲兵,他们在种师中的授意下,对着军卒拳打脚踢,大声斥骂。
奇怪的是,在这样的威压下,军卒们竟然感受不到惧怕了,他们急忙稳住手中的武器,向前迎战。
太平军以多击少,宛若猛虎下山。
官军丢了外城,正是心神动摇之际。
若非种师中以强力手段予以镇压,说不定守军已然一触即溃。
然而,双方的硬实力难以挽回。
随着越来越的太平军冲上瓮城,官军的溃败只是时间问题。
这时,忽听到前头传来惊呼声,“小种相公死了!”
“小种相公死了!”
……
勉力维持的战阵瞬间松动,官军惊骇欲绝。
原来种师中为了稳住军心,不得不亲临一线,谁曾想,这一幕早就被神射手庞万春看到。
在某个瞬间,庞万春一箭射出,瞬间击中了种师中的脖颈。
“砰!”
沉重的身躯扑倒在地,仿佛预示着大宋这个帝国也跌入深渊。
种师中可是西军坚持到现在的主心骨!闻听他身亡的消息,军卒急忙往将旗的方向看去。
然而,这时种师中麾下的亲兵正试图救活自家主将,哪里还顾得上大旗?
身材高大、形貌威武的小种相公就这么死了?
不知道多少人惊呼道:“小种相公死了,败了,败了!”
种师中活的时候,可以给守将带来激励的力量,而他一死,军心瞬间土崩瓦解。
人心就是这样,无论在何等危急关头,只要还有主心骨在,所有人便觉得还有胜的希望,可如果主心骨没了,无穷无尽的绝望便会涌上心头。
勇气一泻千里。
士气一落千丈。
官军的呐喊声、厮杀声彻底停下了,就连拼杀的动作都陷入停滞。
不知是谁第一个转身逃窜,只见得城头到处都是乱窜的溃卒。
也有几名锐士大呼酣战,可他们很快淹没在溃卒的洪流之众。
太平军尾随追击,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适才的劲敌一一杀死。
“轰隆隆!”
瓮城的城门大开了,太平军鱼贯而入。
由于下城的坡道太窄,许多急于逃窜的军卒疯狂之下对同伴拔刀相向。
一时间,残肢断臂与鲜血齐飞,疯狂咒骂与粗声喘气共鸣。
太平军可不会手下留情,他们第一时间赶到,将所有敢于反抗之人尽数杀死,继续往前追去。
终于,此起彼伏的求饶声响了起来。
数不尽的尸首铺满了瓮城的通道。
姚友仲试图赶来救援种师中,没曾想,后者惨死在城头,进而引发一场大溃败。
四处逃窜的溃败甚至将己方人马冲击的七零八落,就连姚友仲都死在乱军之中。
汴京城破了!
监军黄经臣作为内宦面朝皇帝的宫阙拜了两拜,最终跳城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