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城距离金兵大营不过里许的距离，这固然方便了金人攻城，却也在此时方便了出城反击的岳飞一行。

“哒哒哒！”

成千上万双战靴踏在官道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作为首屈一指的将帅，岳飞并未藏身于中军护卫之中，而是领着刀盾兵，先行开路。

装备齐全的刀盾手平举盾牌，排成密集的横队，在其身后，正是王贵统领的弩手，再往后则是张显率领的长枪兵。

随着太原军逐渐逼近，金人队列之中顿时飞来密如飞蝗的箭矢。

此时天色渐亮，岳飞所部人马就在初升的朝阳下大步而来。

箭雨凌空而至，可太原军却早有防备。

最前端的刀盾兵高高举起盾牌，遮掩住头顶要害，而靠后一些的将士或者蜷起身体，缩小目标，或是举起手臂上的小盾，用以挡住流矢。

呼啸的箭雨纷纷落下，除了极少数落在盾牌和甲胄上，发出砰砰的声响之外，绝大多数都落了空！

当然，在这样密集的箭雨下，总归有些将士不幸中箭。

为了不影响大军开拨，中箭者竭力挪动身躯，将自己移出行军路线，而其余军士也没有停下救援。

此战干系重大，容不得半点闪失。

若是胜了，自然有人救治伤员，赈济亡者，若是败了，说不定连太原城都受不住，又有谁顾得上他们？

近了，更近了！

岳飞打马压阵，可以清晰地看到对面的金人同样做好了厮杀准备！

此时，城头响起“轰隆隆”的战鼓声。

鼓声阵阵，催人奋进！

太原军听罢，顿时人人振奋。

杀贼！

杀金贼！

这些时日，金人为了攻取太原，使出了种种令人不耻的手段。

驱民攻城，就是其中最为下作的一种。

连日来，起码有十万无辜百姓葬身此地。

碍于军规，太原军只能被动反击，然而，他们的反击往往很难给金人带来重创。

在这样憋屈的气氛之中，张孝纯击杀了宗泽，甚至打算将太原城拱手相让！

这又将浴血奋战的太原军置身何处？

还好，岳飞岳鹏举力挽狂澜，逼走了张孝纯，守住了太原城。

然而，自始至终，守军心中的那一股郁气始终淤积未出。

今时今日，终于有了报仇雪恨、大展拳脚的机会，这让太原军兴奋莫名！

也该让金人尝一尝被死亡所支配的恐惧了

……

金人阵列之中，完颜宗翰早与鲁智深战作一处。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出城反击的岳飞一行甫一出现，便给金人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不过，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谁也不可能料敌先机，神机妙算！

“大金的勇士们，稳住！中路的太平军很快就要崩溃了，只要我们稳住阵脚，纵使岳飞出战也奈何不得我们！”

完颜宗翰身先士卒，与鲁智深厮杀作一处，在他的带领下，金人并未慌乱，而是稳住了阵势！

然而，岳飞的冲势要比想象中的要快得多！

似乎同样观察到了林冲所部余力不足，为了尽快施以援手，岳飞加快了步伐！

两军阵前，若下鼓舞己方士气，最好的方式就是主帅亲自上阵。

岳飞一向是这么做的！

今日，面对数千名大呼酣战的金兵，岳飞一马当先，率先冲了过去。

有金人猛克反应过来之后连连催促：“射死他！他便是岳飞！”

话音刚落，十多支利箭已然破空而来。

岳飞脚步不停，而他身后的张宪已然快步而出，率先举起大盾。

由于敌我双方的距离太近了，箭矢近射力大无穷。

有一支利箭穿过盾牌，深深刺入了张宪的手臂，也有一支箭钉在了张宪的头盔上，透盔而入，若非皮质内衬再度阻拦，说不定张宪已然额头受创了！

张宪只觉得自己从鬼门关上转了一圈，死亡的恐惧之下，他当即大步前冲，狠狠冲进了金人大阵。

金人并非真正无敌，面对势若疯狂的张宪，他们不敢当其锋锐，甚至陡然退了数步，让其冲入战阵。

岳飞身前陡然失去遮护，这时，一支利箭从他的右肩掠过，亏得铠甲精良，否则必受重伤。下个瞬间，他侧身让过一杆突刺来的长枪，顺势举刀捅进当面金人士卒的咽喉，血液发出“滋滋”的响声喷出来，溅到岳飞的脸上。

岳飞未曾擦拭，只是继续向前。

“将主就在前方，杀金贼！”

太原军当即大步冲锋，他们借着甲胄的重量以及冲击的速度，撞翻了数名金兵！

金人十分恼怒，什么时候宋兵也变得如此勇猛了？

岳飞继续向前，步幅和步频都不稍缓。

两名使用铁戟的金人吼声如雷，忽然从斜刺里跃出。

岳飞麾下的刀盾手举盾相迎，盾牌被铁戟的小枝穿透，反被拽得脱手。

正慌乱间，空中两道银线划过，两名金兵胸前被箭矢扎透，瞬时毙命。

王贵和他的弓弩手们追了上来。

王贵平端长弓，抽箭向前、向左右两面乱射，专找金军中持弓弩者，间或射翻几个扑到岳飞近处的。

弓弩手们也一溜小跑着向前，甚至站到刀盾手的前方，不顾生死地与敌对射，一时间把金人的弓手完全压制住了。

“跟紧了！继续向前！”岳飞向部曲将士们大声道。

“跟随将军！继续向前！”部属们大声呼喊着回应。

身后又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此时岳飞已经打穿了金人的第一排队列，楔入到第二、第三排队列之间。

双方的队列互相推搡、砍杀、纠缠、呼喊，血如泉涌，你死我活。

岳飞忙里偷闲，拍了拍张显的肩膀，指着叱张宪陷阵的方向：“往这個方向冲，彻底打穿金人的队列！我要完颜宗翰的脑袋！现在就要！”

“遵命！”

就在岳飞探臂前指的时候，那处的金人队列忽然大乱。

发生何事？

岳飞定睛望去，只见张宪一手持盾，另一手抓住了一名头领模样的人。

金人投鼠忌器，可张宪却不管不顾，很快便将挟持的金人杀死！

余下的金人顿时又急又怒，他们大声咆哮着，誓要将张宪杀死！

此时，收到援军抵达消息的刺激，原本摇摇欲坠的林冲一行，也逐渐稳住了阵脚。

之前，完颜宗翰坐镇中军的时候，中军完全挡住了林冲的袭击，甚至颇有余力。

然而，宗翰一走，林冲顿时有了周旋的机会。

金人将重兵集结在中军，这给了左右两翼破阵的机会。

只要林冲撑的足够久，岳飞、鲁智深便有破阵的机会。

现在，双方都在赌，就看谁先撑不住！

目前来看，完颜宗翰两面受敌，摇摇欲坠。

犹在城头观战的汤怀，越看越是悚然吃惊。

他看到双方的队列越来越模糊，将士们反复几次进退以后，虽然竭力回复阵列，却不得不混合到了一起，彼此拥挤着厮杀。敌我之间距离太近了，这时候考验的，就只是勇猛不怕死。

他看到一名太原军顶着对面的刀枪并举冲刺，瞬间身上中了两刀，其中一刀扎了透穿，鲜红的刀刃破腹而出。可这士卒不管不顾地向前，接连砍死两敌，又砍伤一敌，这才浑身是血地滚倒在地。

他看到岳飞的扈从首领张宪持着一杆断开的长矛，将之作为短矛来用。有一支流矢插在张宪的侧背，箭羽随着他的动作大幅摇摆，可他伸手去折断箭支的时间都没有，随着动作，献血从背后的伤处一股股涌出来。

他看到金人在竭力呼喝着，想要稳住阵脚，却发现渐渐没有阵脚可稳。而整支队伍，或者说，尚能保持整体作战的那部分金人，开始急速地向汾水方向靠拢。他们依托战场边缘的灌木丛或者起伏沟壑且战且退，总数不过千余人，从城头上看去，只是小小的一撮罢了。

被留下原地的金人或者受伤，或者失去了斗志，他们失魂落魄地跪下或者躺倒，已经没有能力，也没有必要再坚持。

汤怀的眼神不错，甚至在乱军之中找到了完颜宗翰。完颜宗翰不知何时丢开了他的铁矛，甚至把头盔也抛开了，只剩下一件甲胄松散地挂在肩上，束甲的皮绦断了不少。真是狼狈之极。

鲁智深不断地向完颜宗翰所在发起冲击，岳飞带着数十人在侧翼配合。但他们每次进攻，都被完颜宗翰的亲兵们舍死忘身地抵挡开。

在这种乱世里，所谓身经百战的宿将，绝大部分都是从死人堆里脱颖而出的，个个都有关键时刻求生的经验。所以汤怀看得出来，完颜宗翰此举，显然候已不打算背水一战，而是试图抛弃将士们，跳河逃生了。

也不知完颜宗翰的水性如何。

水凉否？

在汤怀身侧，有亲兵眼看局面好转，明显放下了心，笑嘻嘻地道：“这样看来，此役有惊无险”

汤怀没有理会这名亲兵，他擦了擦额头的油汗，继续观战。

又一名亲兵道：“或者完颜宗翰此人，有些浪得虚名？此刻他们竟全然抵敌不住，未免太……太……”

“住口！”汤怀叱了一声。

此战意义重大。其胜负，将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辽、金、西夏、宋、明五国的走势，进而影响到许许多多人的选择。

一时的胜负，参杂着许多运气因素在内，没法以此论人高低。

完颜宗翰醒过来的时候，正趴在马背上。

因为脑袋倒垂在下方，随着马匹走动的节奏晃动的关系，完颜宗翰觉得天旋地转，他嗬嗬干呕了两声，吐出几口酸水，觉得浑身都在疼。

疼痛感让他觉得有点欢喜。毕竟死人感觉不到疼，有这样的感觉，就说明自己还活着！

完颜宗翰不怕死，不过，活着总是好的。

他竭力抬一抬上半身，双手抱住马颈，免得自己掉落。痛到麻木的脸庞靠着软垂的大蓬马鬃，好像舒服了一点。嘴角处有湿乎乎、咸腥味的血一直在流，那是牙床被打伤，有半排牙可能保不住。

身边马蹄得得声靠近，有人欣喜地道：“大帅醒了！哈哈，你死不了！”

完颜宗翰勉强抬眼看看，认得是自己的扈从。

嘴里溢出的血把马鬃都染红了，黏糊糊地贴着脸，感觉有点冷。完颜宗翰呻吟了一声，勉强支起身躯，脖颈倒是不疼了，脑袋也不晕，他已经完全清醒了。

眼前的情形让他忽然紧张。

“此处是何处？”

“大帅，我们是沿着汾水逆流而上的，既然你醒了，咱们还是快些离开吧”

完颜宗翰叹了口气：“我们还有多少人马？”

“三百骑”

回想起数万兵马围攻太原城的情景，一切仿佛历历在目，怎么转眼间就一败涂地了？

完颜宗翰自认为自己并没有犯下太大的过错，怎么会败的这么惨？

思来想去，宗翰觉得是自己小觑了太平军，小觑了岳飞的太原军！

正因未能正视两者的实力，所以宗翰才没有及时集结力量。

林冲冲阵时，金人未曾慌乱；

鲁智深冲阵时，金人依旧稳住了阵脚！

然而，当岳飞岳鹏举冲阵时，金人的溃败肉眼可见，

比起彻夜厮杀的金、明两国军士，太原军养足了精力，甫一上阵便将金人杀的一退再退！

在完颜宗翰的设想中，四千兵马足以挡住数倍于己的敌人。

只要两翼稳住，一旦中军解决了林冲，必然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后患。

谁曾想，林冲坚韧不拔，死战不退；岳飞勇不可挡，破阵如流水！

四千金人在遭遇夹击之后，竟然败的这么快！

都说辽人不堪大用，此役过后，宗翰对此有了深刻的体会。

之前，战事顺利的时候，辽人锐气十足，个个如狼似虎！

可一旦战事陷入僵局，辽人仿佛成了置身事外之人，他们缺乏凶型，不愿舍命厮杀！

正是因为辽人的贪生怕死，才造成了金人的一败涂地！

所谓的南征赵宋已经成了笑话。

可以想象，如果找不到替罪羊，阿骨打一定会将所有的怒火倾泻到宗翰身上！

可如果有了替罪羊呢？

阿骨打已经损失了两个儿子，于情于理都不应该过多为难宗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