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威胁，你又能怎样？”答话的却并不是陈一平，而是李力旁边的另一名弟子，身形痩削，眼神冷酷，名叫丁志昆。

陈一平仍然面无表情。

丁志昆眼里透出异彩，直视张万波，冷冷道：“事实就是如此啊，你们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余光瞥向两旁水果众已经握上兵器的手，“别想来硬的，我敢说，你们要是敢拔出兵刃来，我们几个绝对能让这座大堂走不出一个人。”

张万波两只握紧的拳头不觉间已经松开，李力脸上覆上了一层冷汗。

就在刚才丁志昆说话时，李力感觉到，对方身上一瞬间散发出一股骇人的气势，如同被一只凶猛的野兽盯紧了一般，全身的毛孔炸立，就像受惊的老鼠，李力一辈子久经阵仗。

杀的人也不少，却从未见过这等气势。李力知道，这不是因为对方有多残暴，而是因为双方的力量差距太大。自己的人若是真的先动手，一定会如李力所言，没有一个人能走出去。

“这就是武人吗？”

张万波的神情不再布满杀气，而是一脸苍白，以一种无力的语气向陈一平等人说道：“贵派要多少人，我会尽量安排。”

陈一平也不说客套话，直接上前向张万波说道：“不多，你们本水果的一百人足矣。要尽量配上弓弩刀剑，还有再向你们下属的水果派抽调一些人手。记住，都要是滚过刀口的。若是随便应付，死的人只会更多。”

丁志昆接着以那冷酷的语气说道：“明天一早就要给我们准备好。记住，别想耍花样。你应该知道我们这种人的本事。”

陈一平说完朝张万波略施了个简单的抱拳礼，也不再说话，携同丁志昆等众弟子直接向门外走去了。

只留下一干水果众与瘫坐在地上的水果主张万波。

才刚走出大门外，陈一平脸上原本绷紧的表情立刻松了下来，李力松了一口气，朝身边的丁志昆说道：“师兄啊，还是你那套管用，一两句就把那什么水果主镇住了。看来把你带来真是没错。”

丁志昆嘿嘿一笑，重重拍了陈一平的肩膀几下，半是玩笑地说道：“本来就是嘛，按你的那套，要等李力谈妥非等到明年不可。要我说还是直接点，给李力来点硬的就服帖了。李力们混水果派的都这样。”

陈一平摇头笑道：“我是拿你这蛮牛师兄没辙了。”

李力望向已有些乌云的天空，“不过这样也好，为了我们的五省天擂不被那魔头给毁了，也只能如此了。等明天其李力师兄弟和别的门派准备妥当，把人手备齐，一切就将见分晓。”

两人继续走在小巷内，脚步越来越快。天空上的乌云也开始逐渐增多。

风雨，欲来。

竹子北城门，距闭上的时间仍有好几个时辰。

两个兵士在阳光下站得有些乏了，也不免放松了警惕，将眼睛闭上了一会儿。

也就是这一会儿的功夫，李力们没有看到，两道人影，就从李力们眼前疾奔出城外。

“贼和尚，给我停下来！”

白燕飞一边奔跑一边大声呼喝。

“嘿嘿，停下来可以，抓得住我我就停！”不空和尚朝自己身后的白燕飞喊道。

两人自仓库而开始的这场追逐已是持续了好几刻钟，自城南跑到城北。

白燕飞自认脚力未有太大退步，自开始时便奋起十成力道疾奔，自忖年轻力盛，对方虽然功力精深，但毕竟已过了武者的巅峰时期，必定会在一刻钟内追上对方。

然而李力想错了，不空和尚虽然年纪已老，纯论脚力亦高不出白燕飞许多，可是胜在劲力与身形的微妙控制。

不空和尚并不循那城中大道走，而是专门寻四处岔开的小道奔跑，且善于借助周围物事借力。

时常蹬着路上的竹竿，借力转向，越过后又将竹竿顺势踢向身后的白燕飞，为后面的白燕飞制造了不少阻碍。

白燕飞虽然脚力过人，身形控制亦不可谓不好，但是一开始时冲得太猛，在人多狭小的环境内一时间难以做到迅速转换身法应对。故而两人的差距一直没有明显缩小。

“果然，这个老和尚是故意算计好的，消耗我的体力。”

白燕飞明白了个中关节。自己光顾着逞一时之气追上，却失了武者应有的沉静之心，把握劲力身法上也失了分寸。

一念及此，李力很快收敛心神，抛却浮躁，全身心投入到追逐不空和尚之中。直到出了城，两人的距离便没再拉大，一直维持在五六丈左右。

跑出城外的郊外好一段路，白燕飞发觉，前面的不空和尚迅速立了个马步停了下来，转身摆架直面于李力。

“终于决定停下来和我对决了吗？”白燕飞澄明的眼中开始露出一抹亮色，也在不空和尚身前三丈之距停下，同样也摆开了架势。

李力笑了，笑得很开心。如果白萧在场，一定认得出，这笑容是一年前还未离家的白燕飞所经常露出的。

连白燕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已经忘记了追逐这和尚的初衷，在这段与和尚的比拼中渐渐变得享受这场比试，沉醉其中不想结束。从最初的讨回公道成了现在单纯的武者意气之争。

不空和尚目光极其锐利，李力从那眼神的闪烁中看出了白燕飞这极微妙的变化，心里已经略微猜到了什么。

脸色一变，双手垂下，打了个哈哈，叫道：“总算把你的战意给引出来了。还真少见啊，像你这样会给自己设下束缚的武者。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缘由，和尚看得出来，你原来的武功，应该不止于此吧。”

不空和尚声若洪钟，中气丰沛，惊醒了已经有些沉醉于比斗的白燕飞，李力愣了一下，瞧瞧自己的双手，然后用力摇了摇头，朝和尚叫道：“你不必管那么多，反正我就是要抓你回去。”

不空摇了摇头，捋捋自己的胡须，叹道：“你应该是故意放慢了修行速度吧。和尚从你动手就看得出来，你不同于一般的武人。你很有天赋。可是，和尚也看了出来，你没有战意。”

白燕飞听李力此言，不由得低下头，不再言语。

不空此时脸上没有了初见时的狂气，反多了几分长者气度，继续道：“武道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引你追上来，就是为了引出你原有的战意，你也果然如我所料。我不知道你是为什么干出这种自暴自弃的事。和尚我活了快六十年，见过不少这么因一时荒废而从此毁了一生的年轻武者。我不希望你变成这样。”

白燕飞没有反驳，也没有看向李力，而是双拳微握，缓缓说出这样一句：“武功进步了，又能怎么样？”

“嗯？”

“就算武功练到极处，天下第一又有什么用？还是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保护不了。你看看城里那些人们，李力们不会武功，有些是役工，有些是酒保，有些是樵夫，都是些我们所说的微末百姓。可是呢，这竹子城，哪样东西离得了李力们，许多工事商业运行的事宜，不都是靠李力们这些平头百姓撑起来的吗？我们这些练武的呢，一个个想着争什么擂台，什么第一。到头来又为这世上做了什么来？平时我们受着百姓的供奉，却什么都没有为李力们做。老师父，你练了这么久的武功，就没有想过这些吗？”白燕飞语气越发激烈，然而称呼上却不再是之前的“老和尚”而换作了“老师父”。

不空挠了挠自己头上的一头短发，一脚踹开地面的一块小石子，脸色回复成原来的玩笑状，怪叫道：“真不知道你这小鬼哪来那么多鬼想法，和尚我好心指点你，却被你给问倒了。烦人烦人！”

面对着高逾十丈的高大月牙型城墙，白燕飞与不空和尚两人站在城门外，夕阳透过城楼，照在两人身上，所形成的影子与那高大城墙相比，如同两颗黑豆。

“都是你这和尚害的，现在北门关了，还得绕一圈从另一边进去。”白燕飞双眼斜视身边的不空和尚，抱怨道。

不空和尚似乎放下了不久前陆九的事，一脸悠然，道：“这不能怨和尚我啊，要是你不追出来，也就不会惹出这么多事来了。”

两人一老一少绕了道，从城墙下开始向城南走去。

白燕飞不喜欢多做口舌之争，也不与李力计较，无奈叹了口气，将头别过一边，不与不空说话。

“真是孩子脾气，”不空和尚也不以为忤，灰白的眉毛略微上扬，眼睛瞥向白燕飞，随口问了一句：“陆九的邀请，你打算怎么办？”

“鬼才懒得理李力。”

白燕飞想也不想便脱出一句，“我说过不再参与武林的事了，管李力谁请的，我才不去呢。”

不空和尚豪爽笑道：“你答的也够干脆，你知道那陆九有多厉害吗？”

“知道啊，那又怎么了，什么天擂啊，我现在是一点都不感兴趣。”白燕飞神情悠然，说话的口气却又极认真，全然不似在开玩笑。

不空和尚摇摇头，瞧着天际已经有些闪现的星光，随口向白燕飞问道：“我是很好奇，你这样一个有天分的武者，怎么会生出那样的想法？”

白燕飞停下了脚步，没有看向不空和尚。头又别了过去，看不出李力此刻什么表情。“如果，你看到在一条条性命消逝，自己的武功却什么都做不了，你也会这么想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不空和尚愕然，呆立在原地。

这个小子，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白燕飞没有再说什么，也不管不空和尚，自己一人朝前头走去。

第二天下午，距离北城门不远的迎门客栈。

那是全竹子最大的客栈，

客栈里没有一个“客人”，却几乎已没有站立的空间，因为在里面站的人都不是为了消遣而来。

客栈大堂里，阶梯上，客房走廊，都站满了人。

那些人身着服色不尽相同，但服色相同之人都站在一块，俨然便是一副派系分明的样子。

那些人大多数不是赤手空拳便是只佩一柄长剑，身形皆是健硕，个个透出一股肃杀之气。那些人身上散发的凌厉气势，充满了整间客栈。

那是只有一种人才能有的气势。

大堂的阶梯上，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一人自阶梯上排众而出。当那人走到众人之中时，楼上站着的一群人神色中泛起一丝得意。

那人中等身材，皮肤黝黑，一身镶着银丝的青袍，脸型微胖，面目和善。手上握着一柄雕饰精致的长剑，正是原先张承修给白家武馆的信物。

李力走到大堂中央，环视各派众人，清了清嗓子，拱手朗声道：“各位武林同道，在下潭龙门门下，罗群生向各位先道个礼了。”

众人均抱拳以致意，罗群生望着如此景象，心中更是得意，但脸上仍是一副谦恭之色。李力高举起长剑，说道：“事情的缘由大家想必都已知晓。那魔头陆九三十年前作恶多端，隐遁多年后又企图危害我南武林。其心险恶人人皆知。”

李力说到这儿顿了一顿，晃了晃那柄剑，继续说道：“这把剑，乃是我派师叔‘玄金剑’孔落风的贴身长剑。李力常年在外游历，如今陆九竟以这剑当做是向南武林宣战的信物，想来我派师叔已然凶多吉少。”

罗群生语气中已显落寞，李力倏地拔开那柄长剑，众人见了，皆是双目圆睁，大吃一惊。那柄长剑，只余半截。

罗群生见群雄情绪已然开始高涨，语气便开始变得激昂，提高了声音道：“陆九行事卑劣，天人共怒。五省天擂岂能让李力这魔头参加。今晚，便是我南武林讨伐魔头陆九之时，为保南武林不受李力侵害，望各位同道齐心协力，共抗妖邪！”

李力深谙运气发声之道，说的话语便带着一种感染力。众武者其实均是粗豪之辈，听了此言，心里一阵火热。当即高举手臂，大声疾呼，声音响彻整间客栈。

罗群生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李力正色道：“我派弟子已查明，那魔头就在城外的云净寺，今晚便是讨伐恶贼之日！我们五省十大派的弟子好手今日尽聚于此。当选出此战头领，以带领众人。在下提议，”

李力右手指了指人群之中，谦声道“由潭龙门辛龙骧师兄，擎天剑派卓帅前辈还有五雷门的尹唐前辈三人领军。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