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刚踏出后退的最后一步,白萧已然冲进,其快其忽,比之前第一击更要快上不少。竟是让同在场上的李力与张承修也无法捕捉到动作。
身为一代高手的陆九历经战阵数十载,自中原战至海外,自是见识了不少能人强者。然而随着武学日益精进,能接他几招的人已是寥寥可数。
陆九此番返回中原亦是为了看看中原武林有何长进。结果,江南天擂一开,南武林众多门派表现的竟是比想象中更为不堪,陆九甚至出手连半速都未到便已几乎完胜。
如今,陆九正打算放手于自己徒弟张承修之时,竟出了一个能跟上自己速度的年轻人,如何能不让他喜不自胜?
转瞬间,两人已经再次交上了手。
白萧一改往日温文儒雅的风格,攻势相当迅疾凌厉,他于掌法方面颇为擅长,甫一近身,就施展出本门秘传步法“腾蛇步”。
不断以弧形步法移动,双掌一面消解来攻之势,一面以刺掌进攻。由于移动极快,陆九才消解下自右后方攻来的杀掌,又一记掌击已从左边袭至。陆九甚至来不及使出擒拿术或者短劲反击。
“想不到,你哥哥居然这么厉害啊。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真是看走眼了。”
与此同时,这一边亦是斗得正酣。张承修仍是以那一手暹罗拳步步紧逼,但因留了几分心神来注意师父的战斗,出手的速度总不免慢了几分,因此也有了说话的闲暇。
无独有偶,受那两人决斗的气势影响,李力这边也是稍微分了心,仍被慢了几分的攻势逼的采取守势。此时听了张承修的话语,一时间若有所思,也不禁失笑:
“从小我和他打架,没有一次赢过的。”
话音刚落,李力语气不由得一窒。
顿时觉得身后被一阵寒意包裹。压力仿佛要深入至骨髓一般,将自己全身脏腑压碎。
尽管力气未有损耗,李力额头上竟然渗出了汗水。即便如此,他仍是强挤出一丝笑容,艰难道:“前……前辈,别随便跑到人后面好不好,会……死人的。”
心中却是暗自惊骇:什么时候跑到后面的?
陆九两臂交叉,俯视着李力,口气满是戏谑:“你们倒是打得很清闲哪。少年。”
随后目光前移,望向张承修,却并未说话。
张承修与陆九四目相对后,点了点头,架势虽仍未变,但那气势,却与之前有了云泥之别,是杀气。
白萧见陆九绕至弟弟身后,心下暗叫失策。却也不及多想,身形急纵,空中一记弹腿直扫陆九背项。
见对手已然追上,陆九也不再干涉徒儿的决斗,“哼”了一声,身形一转,轻易避过了腿击。退开了两人的战圈之外。
“没事吧!”白萧一路追击,呼喝声急促,也只能问了一句,便全心投入战斗,又以刺掌迎上前去,与陆九周旋。
李力此时哪里还有余裕回话,张承修的攻势比之前更甚。无论是速度,还是劲力,全都提升了不少。
这一瞬间的变化,即便是让生性乐观的李力也不由得想到:“要是一个不留神,真的会被收拾掉的。”
一念及此,李力自知若是再以守势招架,必败无疑。终于奋起,迎向张承修凌厉的暹罗拳攻势。
虽然被迫转守为攻,李力却也不是半点对策也无。他虽未窥见那刚猛拳术的全貌,但从张承修的路数来看,也看出了些门道。他暗自里猜度。
张承修的暹罗拳术想必是外门极刚猛的功夫无疑,若是一味躲让,或是采取守势必然挡不住。而即便是近身搏击,稍不留神也会遭膝肘猛击。
几乎是一瞬间,李力打定了主意:“用骨法!”
所谓骨法,是南武林一带擒拿术的另一称呼。南人身形不比北方人壮硕,所走的拳术路子也不比北方武林般大开大合,而是硬打硬架,以桥马为根基的拳路。
门派虽各异,但究其基础,大致不会偏离太远。也因这一基础,南武林人士比武较技,多是近身相搏,互相拆招。而这过程中,难免会用到扭打关节之术。
而一些门派中的宗师,便将这关节技纳入自身门派武艺之中,深加研究。历经多年实战,南武林第一的白家终于研究出一门独特的关节技“百折断龙手”!
白萧对应地迅速立起了守势,右手单掌前探,左拳护住心门。已是将心神全数放在陆九身上。盯着他身上每个关节,若是对方一发力,自己亦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两人维持了这架势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
陆九先动了。
随着一声尖锐之极的怪笑,他竟是以这姿势不变,发足急冲。速度之快,连身体都好似要贴近地面一般。
来了!白萧瞬间坐马沉肩,凝神待发。
所有人都没有料到下一刻发生的事情。
陆九还没有冲至白萧身前,甚至仍然还有数尺之距时,白萧的身体竟似被什么东西操控一般,竟是自己一个跟头重重栽倒在了地上,激起无数石屑。
而陆九半点都未触碰到他。
此等奇事,莫说是台下的南武林众位武林人士,即便是数十年前与陆九交手过的不空和尚,此时也是一脸惊愕,眼睛瞪得老大:“这是……什么招数?”
白萧受了一摔,元气却未有损耗,迅速立起身子,猱身复上,直拳轰向陆九背项。陆九面具里传来一声轻哼。迅速转身,右手迎向来拳,搭了上去。
又是同样的状况,陆九的手还未触到白萧的拳头,白萧身子竟又是向旁一歪,重重栽倒在地上。如此反复数次,陆九都好似隔空运劲一般。
每当白萧攻进,他便只虚空里一摆手,白萧便像那提线木偶,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摔倒在地上。
陆九站在场上,几乎都没有大的动作,仅仅是几个移步,翻手,便将白萧摔了数次。他站在布满裂痕的地板上,这神态与身姿,就如同于云端俯视人间的魔神。
“和尚,看清楚了吧。我这招自创的‘八方天地’如何?”陆九望向台下的不空和尚,与他眼神遥遥相对。
不空和尚的脸色铁青,额上的皱纹也没有挡住暴起的青筋。
他始终关注着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心神久久未能平静,他已经充血的眼睛狠狠盯着上面的陆九,嘴却是咧开了笑道:“这招果然够狠的啊。你这些年到底都练了些什么啊?”
陆九怪笑着,摆了摆手:“这招可是我绝招之一,对你们这种高手才会有用的哦。要破可没那么容易。”
“是吗?”答话的不是不空和尚。
来自陆九后方。
陆九猛然间回头,白萧正稳稳站在地面上。脸上除了摔倒所沾上的灰尘外,毫发无损。
面具下的眼睛再次精光暴射,陆九起脚蹬起一块石子,在石子飞至他眼前的瞬间,出手,石子化为粉末。
“终于……要认真了么?”不空和尚似是感受到了那一拳的凌厉,喃喃道。
白萧没有摆出任何架势,似是不准备迎击一般。他向陆九做了个抱拳礼,语气温和地道:“前辈神技,小子佩服。托前辈的福,晚辈总算摸出了点门道。”
“哦?”陆九的气势登时收敛了许多。
他听了白萧此语,竟是大咧咧的盘腿坐了下来,一只手撑着地面,一只手托住下颚。好似学生向老师求教一般:“那么,洗耳恭听。”
白萧再拱了拱手,轻声说道:“前辈的招数当真的奇妙无比。若是敌人武功不高,倒也发挥不出精妙之处。晚辈愚钝,连受了几下摔之后方才明白,现在背上还痛呢。”
“说下去。”
几乎是同时,张承修的眼珠甚至都没有移动过,看也不看,左手向右虚空里一握,竟然不偏不倚正好撞上李力的掌劈。
手紧紧攥住李力的手腕。在旁人看来,就好似李力的手自己撞上了张承修一般。
一击不成,李力右脚提膝,近身踢击。
面对这一击,张承修竟然闭上了双眼,嘴角渗出一丝笑意。
仿佛是早已知道那一脚会从何处踢来一般,那只摊开李力掌击的手,如同沿着枝头攀爬的蛇,又迅速切向李力的腿,正好搭上李力的胫骨。
只向外一拨一推,李力的劲力登时失了重心,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倾了三分。
在那一瞬间,李力似乎能听见对手的呼吸声。
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腹部传来的巨大冲击力仿佛要将他从中间撕裂一般,李力身体倒飞出去,一直滑到了擂台边缘。
“我说过,你的拳路我都看透了。”张承修俯视着躺在地上的李力,语气中透着一股已然掌握全局的自信,却听不出是喜是怒。
他手指遥遥向右一指,引着李力的视线,自己却没有看向那边一眼。
“这一次比试,我们师徒俩,都赢了。”
那是李力此生都未曾想到过的事、
白萧之于他,与其说是兄长,更不如说是师长一般的存在。
他幼年时期,父亲多忙于门下事物,自己的武艺多半是在白萧的教授之下修炼的。在自身武艺精进的同时,也见证着白萧的成长。
当初离开武馆外出修行,便是隐约察觉到了自身的界限,企图另辟蹊径以求超越。尽管白萧性格温文,不喜争斗,与人对决时向来不用全力。
但毕竟身为血亲,又经常交手,李力对白萧的实力很是清楚。这一次上场,尽管知道了自己兄长的对手是陆九,心里却始终留着一丝希望。
毕竟,从小到大,自己从未看见白萧输过,哪怕只输了半招,也没有。自己的兄长,似乎无论是怎样的决斗,到最后,永远都是一脸温和的笑容。
可是,眼前的一幕,几乎将李力心中的某些原本坚不可摧的东西,击得粉碎!
两人中间,只站着一个。
另一个却没有躺在地上。
陆九面具上的血液犹未散去腥气,一只手垂在腰间,站姿极是随意。而另一只手,高举着,以手掌撑着白萧的背项,将他整个人托起在头上,那姿态,仿佛举的是一件无足轻重的东西一般。
谁也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
“抱歉了,娃娃,我们之间的差距稍微有些巨大。”
陆九声音显出一丝沙哑,却没有丝毫的感情波动。
“作为武人的资历差距!”
说罢,手迅速一放一抽,白萧的身体已经跌在地上,动也没有动。
“老大!”
李力挣扎着吼叫,似乎已经忘记了自身的痛楚,左手肘撑着身子,艰难地向前爬行。
台下方,不空和尚原本已有些狰狞的面容此时变得越发恐怖,脸上的皱纹似乎都挤成了一块,青筋膨胀着几乎要爆出体外。
双目几欲撑裂!好几次,他都忍不住向前迈出一步,将自己的拳头狠狠轰向陆九的脸。
可他终究没有迈出下一步。
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别让我失望啊,小子!”不空和尚强压住心中的怒意,如此暗暗默念。他仍然清楚的记得,决战之前,是白萧自己要求,决战陆九的。
“只要是练武的,总会有那么一两个疯狂的想法,挑战一下这个所谓的‘天下无敌’,就算是我这个白家少馆主,一次小小的任性好了。”
在修炼开始当夜,白萧对着月亮,如此向他说出了这句话。
只要是武人,总会有探寻自身极限的渴求。不止武道,世上任何穷究于艺,立志于学之人,此心莫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