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烟霞如梦,飞鸟相还。
大大小小的河溪就像是一条条彩带,倒映着天光,蜿蜒东流去。
宽广的平原上,水田连片,阡陌纵横,
金黄的稻浪翻涌起伏,但农田中却鲜有人影。
这里,是苏州府吴江县南。
西边,就是广袤的太湖,此刻,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美不胜收。
茂密的芦苇荡中,白絮漫卷西风。
熊汝霖身着短衣,一副农人打扮,正驻马太湖畔。
大军已经在距离太湖不远的地方扎营。
他派出的探子已经从苏州府城返回,带回了贝勒博洛已经督军前往江阴的消息,现在清军只有一万人驻防苏州府城。
松江府那边的情况熊汝霖也派人侦知,那里博洛只留下了固山额真李率泰领兵一千驻防,可以说相当空虚。
他一度想要去攻苏州府来牵制博洛,但是斟酌再三,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因为博洛麾下兵力实在是太多了。
这一路上,他们昼伏夜出,专挑人烟稀少的路走,所幸清军大概也没想到杭州那边还有功夫分兵救援江阴,所以一路上并没有遇见清军斥候。
现在行至吴江,再往北就是苏州府了,但那里有一万清军,他们是无法过去的。
思来想去,熊汝霖决定搜集舟船,横渡太湖,直插常州府境内,再直奔江阴,如此一来,既快又稳。
这两日,他忽然听说太湖中活动着一支义军,不禁大喜,急忙派了部下前去联络。
此刻,他正在等待着消息。
风劲浪急,熊汝霖一脸憔悴,期盼着能有好消息。
“抚台,快看!”
身边的一名参将激动地喊道。
熊汝霖放眼看去,只见,水天相接之处,风帆张扬,舟船蔽江,正破浪而来。
呼~
心中松了一口气,熊汝霖只觉这暮色,颇有韵味。
不久之后,一艘九江式哨船划桨靠岸,船上走下几人,朝着熊汝霖笑着走来。
“启禀抚台,末将不辱使命,这位是太湖义军首领,吴易!”
奉命前去联络的僚属高兴的向熊汝霖介绍着。
站在其身后的汉子,约有七尺,脸色红紫,生有褐斑,留着短胡,额上束着白色布带,身上披着麻衣。
“吴首领这是?”熊汝霖下马疑问道。对方这一身打扮像是在为什么人戴孝。
“祭奠先帝。”吴易拱手答道。
熊汝霖神色一黯,随即直入主题道:“吴首领,可否助我渡江?”
“只要抗清,吴易愿为抚台驱使。”
“真乃大义!”
两人没有多言,当即便开始组织大军摆渡登船。
吴易部大船不多,但中小船只众多,直到天色深暗,熊汝霖部全部上船完毕。
太湖水师满载着援军朝着常州府境内无锡方向驶去。
此夜,大风呼号,风雨甚急。
熊汝霖在船舱中和衣而卧,辗转难眠,于是便起身,盘坐在小案前,点起蜡烛,找来笔墨,铺开一张丝绢,凝思片刻,便下笔写了起来。
“浙河西面边声悄,淮河北去炊烟少。炊烟少,宣和宫殿,冷烟衰草......”
“事或难遥度,人殊未易知,此去江阴战,凶险恐难回,马革裹尸日,吾妻泪莫垂......”
投笔拭泪,熊汝霖难掩相思之情,默默吹干了丝绢上的墨汁,小心的将其收入怀中,吹灭了蜡烛。
剧烈摇晃的船舱里,卧听风吹雨,迷迷糊糊中,铁马冰河入梦来。
......
檐角,水帘雨幕,玉珠断线。
江阴县衙察院,正堂之中,坐着三人。
主位之上,坐着一男子。身着蓝色圆领布袍,躯干丰硕,双眉卓竖,目细而长曲,面赤有须,其座侧后,有一随从怀抱大刀,昂首挺立。
东西两侧,分坐两人,东边之人身着绿色团领公服,胸前缝杂花补子,头戴乌纱帽,浓眉杏眼,长脸高鼻,一脸忧郁。
另一人,亦是团领绿衫,小杂花补子,面如冠玉,两弯前清后疏眉,一双卧蚕流波眼,样貌清瘦。
“也不知程璧此去能否求来援兵......”坐在东边,满脸忧郁的江阴典史陈明遇叹息道。
堂外的雨声令他心中烦躁至极,常州府宗灏督千余清军屯在了城西夏港镇,不攻也不退,只是每日遣人来探查情况。
看样子是在等待清军主力。
“发往杭州的书信也不知道朝廷收到了没有......”坐在陈明遇对面的清瘦男子也是惆怅万分。他是江阴训导冯厚敦。
之前朱常淓收到的江阴求援信便是他亲笔写的。
清军派了游骑遮蔽了江阴四周,所以他们也不清楚那封信是否安全送到了杭州。
气氛有些沉闷,见左右两人情绪似乎有些不稳定,坐在正位之上的男子起身走到了堂前,伸出手,接了几滴雨水,感受着手心中的冰凉。
“程璧求援,希望终究渺茫,听闻多铎兵进杭州,朝廷恐怕也自身难保,咱们啊,还是不要期待太高。”阎应元甩了甩手中的雨水,温和的安慰着陈明遇和冯厚敦。
阎应元本来是前任典史,他在任期间,能力出众,颇得民心,曾击退了来犯的海寇顾三麻子,离任之时,百姓们甚至在社学之中为他画了像以此留念。
所以当江阴县官尽散的情况下,作为现任典史的陈明遇便第一时间想到了智勇双全的阎应元。
在与城中诸人商议之后,所有人一致赞同请阎应元出山,领导江阴县抗击清军。
当时的阎应元闲居在江阴县祝塘镇附近,在陈明遇相请之下,便带着祝塘少年五十人赶赴县城主事。
“程璧一介秀才,也是为难他了。”陈明遇还是很担心。
程璧散尽家财得银十四万两,他募义勇五百,带着这批银子准备向正在松江府作战的总兵吴志葵以及驻节海上的淮抚田仰处寻求援兵。
“乡兵编练如何了?”阎应元问道。
“有兵备曾化龙与张调鼎在操练呢,颇有成效。”冯厚敦答道。
三人正合计着城中的守备之事,察院大门外,一人撑伞跑来。
见阎应元在堂中,来人似乎脸色一僵,有些不悦的走进堂中,抖了抖伞上的水珠。
“顾守备,您怎么才来?”陈明遇有些不快,半个时辰前就通知了察院议事,结果现在才来。
“家中有些事,耽搁了。”顾元泌躲开陈明遇质询的眼神,兀自坐到了冯厚敦旁的椅子上,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见顾元泌坐在自己旁边,冯厚敦收了收自己袖袍,似乎也有些不满。
阎应元则是命人给顾元泌上了热茶,口中温和道:“顾守备喝点热茶,去去寒气。”
顾元泌没有接茬,对着陈明遇说道:“咱们是不是没有援军?”
有些尴尬的阎应元并没有生气,静静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他已经知道,之前陈明遇提出请他出山的时候,顾元泌是坚决反对的。
这其中缘由,还要说起自己在任的时候,顾元泌是江阴守备,当时海寇顾三麻子想要劫掠江阴,结果自己三箭而定,将贼寇吓退。
自己一时名声大噪,想来是抢了顾元泌这个守备的风头与功绩,所以才会对自己心生怨怼。
“怎么,没有援军就不抗清了吗?难不成顾守备想剃发?”
“仅凭这些乡民,如何守的住?清军主力一到,依我看,撑不过三日!”
砰!
陈明遇拍桌而起,气愤不已,他早就顾元泌不顺眼了,现在又来说丧气话,真是着实可恨!
“哎!不必动怒,都消消气,消消气!”阎应元劝道。
堂中四人纷纷沉默下来,只有雨水潺潺。
“报~”一名大汉背着大刀闯入院中,大声道:“杨舍营探马来报,清军主力正从苏州府回师,向常熟而来!”
“人马几何?”阎应元沉声问道。
“探子说无边无沿,起码十万之众。”大汉语气低落道。
霎时间,堂中几人都愣住了。
喝着茶的顾元泌不小心咬到了舌头,手中的茶杯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