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陆修佛,立宏愿为世人。
贺无念修的佛。
以世人供养于他。
所以,这修的便不是佛。
从他捡拾到岁种的那一刻开始,那心中的善便被逐步蚕食,直到最后,血肉模糊成腐烂的肉,思维凋零成无爱的骨。
风急月暗,人间几多风雨。
蝼蚁集从,偏向炼狱前行。
宁州城的人,今天的心情大概如同过山车一般。
刚刚才从飞剑坠地的恐慌中解脱,下一刻,便有无数人被天空中突然出现的血色巨眸看死。
没有死去的,有很多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失去了意识,不知所以的向着某个方向前行。
期间。
但凡阻碍在他们身前的,都被破坏。
是树,便折断。
是墙,便推倒。
是房屋,便穿墙而过。
是人,便杀死!
人间十二境,亦有区别。
何况,这是岁种。
毫无修为的,连被利用的价值都没有。
他们成了那些被控制者前行道路上的障碍。
仓惶间,悲鸣之声响彻宁州城。
那些临死前无望的,恐惧的,无助的情绪,被放大,被吸收,穿成一条条黑色的线,灌输向那临空而起的法相威严之上。
法相虽然散发着金光。
却从内里都散发着腐臭。
佛家修士,达到第七境,便拥有了最微小的莲生界。
虽然微小,却如同绽放而开的佛莲,生出三十二个世界。
每个世界,都有一尊天生法相,代表着一种力量。
此境界是洞彻世间玄妙之后的力量应用。
佛家此境的力量表现最为精妙,也最能表达这个境界。
因此,人间七境,名为莲开。
此时,十二境的贺无念,将他的小世界延展进现实,三十二尊不同相貌,不同性别,不同力量体系的大丈夫相横空而立,每一尊都有着十二境的修为。
这一刻的贺无念,一人便是一军。
无上威严法相为帅,吸取宁州城欲念,稳坐中央。
全视之眸高挂天空,一边筛查可用之人,一边远程攻击一些它不喜欢的蝼蚁。
三十二尊大丈夫相如同三十二个冲锋陷阵的将军,每一个都独当一面。
八十随从诵经念咒,辅助其后。
更有万千黎民为其驱策,生死无关。
而贺无念本人,不知所踪。
无论前一刻有什么想法,在这一刻,都偃旗息鼓。
能初妆身为月族,应劫而生,历劫而存,向来都喜欢挑战生死。
可在这一刻,她犹疑的退后半步。
手持风龙吟的离姚带着几千年的骄傲,却在那血色眼眸的金光下无功而返。
虽然,他此时面色如常。
但内心的波谲云诡,又怎可为外人道。
薄相府中。
储君脸色沉寂的如同上古的深湖。
“十二境的岁种这么强悍吗?”
袁丝亦有片刻的沉默。
“呓语之岁的能力自然达不到这种强度。但是这个岁种的佛修造诣如此之高,结合呓语之岁的能力,才这般的不可思议。”
“不过储君无需担忧。”
“只要牧家先祖有一人回应,则宁州无忧矣。”
“先祖之魂要如何降临人间?”牧子珣对于这些事情真的不了解。
袁丝嘴角划过一丝不明所以的笑意。
“不知储君可曾听过,夺舍……”
……
“修为强大者,在死之后,都可能会以残魂的形态流离于天地之间。”
“比如我们九尾,散魂天地不需要几率,是种族能力。只要修为达到,死后必然散魂天地。只待时机到达,便可重塑己身,复活重生。”
白慕晴此时正在给白蔚然科普。
她所筹谋之事,可不是什么必胜的方法。
其危险程度之高,连她自己都没有把握的。
她是在豪赌。
“可其他种族没有这个天赋,就需要几率。其中,家族气运越强的,散魂的几率越大,经年若久,被后代供养,而其本身躲在荒冢宗祠之中,得享香火愿力,不会完全消散。”
“魂越完整,拥有生前的力量越多。”
“但魂说白了,只是记忆碎片。它称不上一个完整的生灵,亦没有施展能力的躯体。”
“他们没有九尾天狐的能力,无法依靠轮回洞天重生。”
“那么,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鸠占鹊巢。”
“而这个肉身,也不是随便选的。”
“首先,得是同族,至少要有血脉传承,这样魂与肉身的排异反应才不会太大。”
“其次,需要仪式引导,也需要被寄宿者心甘情愿。”
“然后,被寄宿者本身的气运要强,这样,魂转化成生灵的几率才会高。”
“最后,就是被寄宿者本身的修为不能太强。”
“以上这些条件,才是一个魂完美找到宿体的条件,缺一不可。”
白蔚然听的迷迷糊糊。
最后她眉头一皱。
“这和姐姐的计划有什么关系?”
“箫郎欲要引出岁种,将其杀死。”白慕晴叹了口气,“这何其难也。此时此刻,岁种确实被引出来了,但是这宁州城,一个处理不好,就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这样的敌人,连在他手中活命尚且未知,杀死?谈何容易。”
“莫说箫郎只有七境,纵然他此时十二境,带上他身边那位十四境剑灵,想要杀死莲生三十二界的岁种,也是困难。实在打不过,对方也可以借着三十二个莲生界,轻易的逃出生天。”
“要杀死对方,就要在绝对劣势的情况下,瞬间反转,秒杀对方,不给对方逃跑的机会。”
“世间有什么办法能办到?”
“只有这个办法。”
白蔚然歪着头,“姐姐怎么确定,最终那牧家先祖之魂,会选择牧箫作为宿主呢?”
“因为这宁州城中,没有谁比箫郎更符合这个寄宿条件了。”
“可被寄宿之后,牧箫不就死了吗?”白蔚然有点茫然,眸中还有一丝焦急。
“灵魂方面的战斗,哪是那么容易分出胜负的。但你说的情况也确实可能,以我的性格,这种方法之前是断断不会用的。”
“可是……我想了好久,也只有这个方法可行。”白慕晴拿眼角余光扫向白蔚然,小丫头眉毛都竖起来了。整个人有种焦躁不安的情绪。
像只慌里慌张的小兽。
白蔚然傻眼了。
向来落子定局的姐姐,竟然说她在赌。
开什么玩笑啊。
这是赌的起的吗?
白蔚然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白慕晴妩媚的眼睛横波流转,她微挺上身,浅浅的喝了一口茶。
“妹妹怎么了?”
“我突然心里有气,去街上杀些人。”
“噗!”白慕晴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姐姐,你笑什么啊?”白蔚然不解。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觉得妹妹今天甚是可爱。”
“莫名其妙!”
白蔚然不理会白慕晴,拿着枪直接从窗口跳了出去,不一会儿,打杀之声就传了进来。
白慕晴淡然的喝着杯中茶水,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谋算无双,落子定局。
妹妹啊,箫郎可是姐姐的夫君啊,我怎么舍得拿他的性命开玩笑。
鸠占鹊巢?
也要有那个本事才好。
箫郎,那可是娘娘选中的人啊。
……
天空法相威严的时候,身处金光中的牧箫睁开了双眼。
这一场临时增加的算计,终究是成功了。
贺无念果然上当现身。
只是,这阵法?
牧箫眉头微蹙,不知为什么,心口有一丝隐忍的疼痛。
该死的月镰。
站起身形,牧箫短暂的观看了现场状况。
说实话,就算岳红绡现在是十四境的完全形态,也不见得能拿这和尚怎么样?
这样的对手,就不应该是在发育阶段遭遇的敌人。
可谁让他命苦啊。
思维跳转间,有攻击紧随而来。
牧箫苏醒后甚至没来得及多喘几口气,就遭到了攻击。
贺无念是真的恨他啊。
至于吗?
不就是拿剑气砍了你一下吗?
你又没死。
承载剑气的镇纸现在也没用了呀。
冤有头债有主,镇纸它也血债血偿了。
要不,这事就一笔勾销算了。
当然,牧箫也就心里想想。
他怕说出来后,贺无念以为他被当做傻子戏弄,说不定情绪更暴躁了。
惹不起,RBQ,惹不起!
牧箫思维跳动,整个身体瞬间升空。
他有些诧异。
下一刻便知道问题所在。
是阵法。
不用想,这阵法定是崔念如所为。
整个宁州城,有谁有如此高的阵法造诣。
又有谁会把阵眼布在他身上。
牧箫不知道这阵法是什么阵法。
但只感觉这一刻,无穷的气运之力集聚于他的周身,他似乎有无穷无尽的力量。
在阵法的加持下。
修为境界都似乎显得缥缈了些。
牧箫扫眼一看,场中除了能初妆以外,竟然还有一位。
离姚?
这位好几千岁的夜叉少年,竟然还在宁州城?
牧子玑都跑没影了,木砌台都撒欢的溜回北境了,天机阁那位天机最近都不知道又跑到拿接业务去了。
结果,你还在宁州城。
看来你也不是那么想要复活爱人啊。
不过,多个帮手也好。
虽然,好像没大用。
这一刻。
牧箫再等白慕晴。
他相信白慕晴一定有办法。
这股莫名的信任,来源于游戏的惯性思维。
也源于他此时,着实没有好的办法解决贺无念。
三十二大丈夫相,八十随从,这怎么打?
思维跳转间,天空中那大个血眸似乎如同认识他一般,肉眼可见的看了他一眼。
没错,绝对不是感知错误。
牧箫确定那血眸看了他一眼。
然后无声的血色光线便从天空射来。
牧箫瞬间躲开。
此时,身为阵眼,又是一个集聚气运的大阵阵眼。
牧箫只觉得力量无穷无尽。
所以此时,哪怕他面对的敌人是十二境,竟然也没有在威压下瞬间败退。
崔念如不愧是最强辅助啊。
人形外挂。
天空中,离姚手持风龙吟,无视其他大丈夫相的攻击,执意的进攻天空中的巨大血眸。
以离姚的修为,自然一眼就看出,这血眸的威胁。
此时,就近被控制的人已经集聚在长街左右,开始向中心聚拢。
但他们终究是被控制的,若是不想杀他们,那就得先把血眸干掉。
可是以离姚的修为,依旧无法破开那金色的法罩。
牧箫搭眼一看,一扶额头。
离姚是真的躲在山里当了几千年的山鬼啊,一点常识都没有。
他这曾经的十三境,信息库该更新了。
那法罩是这么用蛮力破的吗?
“薛风君,那金光法罩乃佛家功法,无相界。只要你觉得那是打不破的防御罩,那就算你恢复巅峰实力,也照样打不破。想要破除这个法罩,首先你就要从内心上觉得,它不堪一击。”
牧箫的声音远远的传过去。
离姚诧异。
还可以这样?
但如果是这样,就好办了。
本君的攻击向来所向披靡,区区一个投机取巧的功法,也敢在本君面前放肆。
离姚手提长枪,纵身一去,龙吟之声起于四野。
给本君破!
光照于刹那间崩解。
碎化成无数斑驳的流光散入天际。
那一刻,牧箫感觉到无穷的怨念与愤恨向他欺来。
那天空中斗大的血眸,似乎再也顾不得其他,一心一意的攻向他来。
而三十二尊大丈夫相,身具各家修为术法,纷纷使出各自的绝招。
尼玛!
一个十二境都够可以了。
三十二个一起用绝招。
别说宁州城了。半个宁州都扛不住。
牧箫脸色微凝。
白慕晴,白狐狸,白老婆,你的后手快来吧,为夫真的顶不住了。
对方如果要杀他,在阵法的加持下,他还能躲个一时半会儿。
可对方直接掀桌子,牧箫真的没有办法了。
这已经不是知识和谋略的问题了。
此时就算岳红绡恢复十四境,亦是枉然。
剑修只会用更强大的剑势去压制威胁,却没有消弭于危机的手段。
剑修打架。
无异于二哈拆家。
牧箫看了一眼能初妆,摇了摇头。
若是几个十二境,能初妆的明月幻天还能转移的了。
可这么多……
算了。
只能寄希望于师姐的阵法足够强大了。
牧箫升空。
无奈的叹了口气。
为什么他会对这众生心生怜悯,明明和他毫无关系啊。
他果然是个善良的人啊。
“我乃宁州少主牧箫。”
牧箫的声音不大,但他身为阵眼,他的声音自然而然的传遍全城。
低沉,清冷,还有略微懒散的声线。
但于此时,显得格外的郑重。
“今有岁种,乱我宁州,以凡人情绪滋养假身法相,欲以世间之欲念,毁我家园。”
“然世间法,无有无敌之法。”
“若是信我,凡有神智者,莫要恐慌惊乱,稳定心神,只需以必胜之信念,诵念我名。”
“无需尔等出手,本少主,定还尔等一个朗朗乾坤。”
牧箫的声音传遍全城。
很多人嗤之以鼻。
很多人神志不清。
很多人濒临死亡。
很多人半信半疑。
但是宁州城很大。
人很多。
牧箫不需要全都相信他的话。
只需要那些无助的人,在这一刻稳定心神,便足矣了。
阵法加持下,牧箫身体临空。
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浪费,在刚才说话的同时,他已经完成了最初的步骤。
话未说完,儒家真言的术法已然施展。
成败如何,只在一刹。
这一刻,牧箫以一己之身,以七境之躯。
直面三十二名十二境的大丈夫相的攻击。
这人间,无需英雄。
只求心安。
世间无有不自量力之辈。
只因不愿放弃。
从今日,从他牧箫始。
愿人间,皆是撼树蜉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