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一片虚无蛮荒,走向繁华,并非我们的个体有多强大。
而是在关键时刻,总有人站出来,引领着懵懂的人们,一起努力,奔向那遥远的未来。
看似众生在修仙,可众生修的,却都是自己。
这人间的力量,归根结底,皆与百族有关。
剑修被誉为世间最锋锐者,看似所修者为剑,但其实,修的是执剑之心。
因何执剑,才是剑修之所以强大的根源。
人们的信念,从始至终都是这世间最锋锐的武器。
呓语之岁的强大,也在于它能放大众生心中阴暗的一面。
牧箫身在空中,与三十二个十二境大丈夫相隔空对立。
对方强大的招式已然释放。
而他,以宁州城为己身,以这宁州万千黎民的信念为武器,承接着这完全不对等的攻击。
众生懵懂,却也执念。
众生贪婪,却也无私。
众生弱小,却也强大。
这一刻,无数个卑微弱小的愿,汇成细细的金线,从四面八方集聚到牧箫的身上。
溪水汇于江河。
江河汇于湖海。
无数个卑微的祈命,便会成为最为强大的求生之望。
期望连接着黎民苍生。
连接着万千条性命。
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人生。所经所历,视为因果。前尘未来,视为气运。
万千气运所归,万千因果所结,便是众望所归。
气运之道,不外如是。
攻击终究来到。
各种修行途径的大丈夫相所施展的招式,五花八门。
在空中交织成五彩缤纷的绚烂。
而金线汇集处,牧箫以儒家言灵之术,在阵法的加持下,许下因果之愿。
儒家的言灵是气运之道。
言灵所要求的结果越大越具体,付出的气运也越多。
牧箫此时阵法加身,又有无数人最后的奢望挂在他这里,气运前所未有的多。
“真佛无相,则所见者皆是虚无,所攻者皆为虚妄,无想便无相,无相便无伤,破!”
牧箫以阵法气运为根基,出言灵之术,目标直指贺无念所布置的一切。
三十个十二境的杀招,即便集结满城愿力,牧箫也不敢一赌,与其硬碰硬。
但他所面对的,终究不是三十二个真实的十二境修士。
而这才是破局的关键。
以儒家言灵,破诸天法相。
这一瞬很短,又似乎很长。
从三十二个法相准备出手,到牧箫升空,再到此时真刀真枪的碰撞,前前后后不过几十息。
这一刻,对于很多人来说,是窒息的。
还未丧失神智的,仰望宁州城的上空。他们懵懂恐惧,却也有着对生的渴望。
他们或许不相信牧箫。
但凡对这位宁州少主了解的,都知道对方目前的实力。
但他们又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人。
人在垂死的时候,总会下意识的挣扎,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即便那只是一根微不足道的稻草,也是承载他们生的希望的全部。
岁,终究还是不了解人。
他们或许有很多很多的贪欲,很多时候,甚至让人作呕。
但他们诸多的贪欲中,最大的那一个,是活下去。
七情六欲构建成了完整的人。
修行之路,便是将这些复杂的情感修炼到极致。
云陆的众生始终是在被欲望所驱使。
但那又如何?
若没了这些,不就成了石头或冰块。
纵千万年长久,生亦何欢?
这一刻,对于生的渴望,彻底压过了其他所有的情绪。
那法相威严的周身,再无半丝流向他的欲念。
此消彼长。
牧箫的身后,万千细丝汇聚成通天的光柱。
信念集结成众生的城墙,成了他此时最坚韧的后盾。
一瞬无声。
似乎在这一刻,无事发生一般。
那天空中,地面上,什么三十二大丈夫相,什么八十随从,于刹那间烟消云散。
真佛无相。
尔等有相,自然不是真佛。
既不是佛,如何得享立宏愿之果?
因果出错,如何成型?
破!
牧箫以一个逻辑悖论的话术,用儒家言灵之术,瞬间破去了贺无念那几乎碾压一切的术法。
这个结果,在这一刻,让所有关注者都目瞪口呆。
还可以这样?
十二境的佛家莲生法相,竟然被儒家言灵之术轻易破掉了?
这或许还不是最为震惊的。
最为震惊的是,那岁种,是实打实的十二境司命境。
而这个破掉他法相的牧箫。
区区七境。
这不是五境差距的问题。
这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问题。
到了中五境之后,低境界跨一境反杀高境界,都是极为困难的事情。
这种困难,不是说你多掌握几个法宝,多学几门高级功法的事情。
这是一种规则上的压制。
就好比手持匕首者对战手持手枪者,在同样精通手中武器的前提下,匕首想要反杀,只能借用地形,偷袭等手段。
而很多时候,往往手段用尽,最终换来的也不过是一步之遥的永诀。
美式居合对战日式居合。
想来当剑圣掏出枪的那一刻,有很多只狼破防了吧。
牧箫轻呼一口气。
终究是赌对了。
但是下一刻,因为中转了太多气运,阵法陷入了短暂的停摆。
而没了阵法的加持,牧箫便再也无法待在空中。
他只有七境。
而且此时此刻,气运短暂耗尽,他无法使出哪怕一个微不足道的言灵之术。
尼玛!
这是没被打死,反而要被摔死的节奏吗?
牧箫无语。
天上的夕阳正好,日落的远霞给这片天空以短暂的安宁。
牧箫只感觉,天空越来越远。
“死!”
天空中无来由的一声怒吼。
来自于贺无念。
他从来没有想过,他最强的招式,竟然被用如此可笑的方式破去。
对方,仅仅只是个七境的废物!
被破去护罩的血眸,不顾正攻向它的离姚,直接锁死空中下坠的牧箫,巨大的红色照影,如同夺魂的利刃,就这般将牧箫牢牢锁死。
只需要一次灵力的波动,就足以让牧箫尸骨无存。
这一刻的宁州城是安静的。
很多远的甚至都看不清这里情况的地方,依旧有百姓抬头望向这方天空。
这一刻,他们是担忧的。
然而担忧无用。
他们只能期盼。
那个刚刚让奇迹发生的宁州少年,再一次展现奇迹。
毕竟,有一就有二。
他于高空中所行所言,虽然短暂,却让很多人愿意相信他。
然而,下坠的牧箫明白,不会再有奇迹了。
血色光线带着死亡的气息飞来的那一刻,牧箫在下坠中甚至做不出多余的动作。
牧箫不是闭目等死的性格。
但于这一瞬,却也无能为力。
突然。
有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吾之后代,若想得生,把身体的控制权交于老夫!”
牧箫的双眸瞬间睁开。
只不过,他的眼中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人。
眼前忽然有一个白衣和尚的背影,然后,是金色的光照环绕周身。
和尚在下坠中回身拖了一下他的后背,露出一口白牙。
“阿弥陀佛,少主无恙便好。是小僧罪过,竟然执念于杀伐,险些误了大事。”
“好在,小僧牛逼,终于醒悟过来。”
这和尚!
牧箫抽了抽嘴角。
但他没时间吐槽。
只匆匆说了一句,“我有要事,先昏一会儿,之后就有劳大师了。”
说完,双眼一闭,昏迷过去。
无心愣了一下。
半晌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自言自语道。
“少主昏的如此洒脱,倒让小僧佩服。”
说完,他止住下坠的急势,缓慢落归地面。
将牧箫放平于地,无心抬头望天。
“师兄,无心来杀你了。”
空中血眸承受了离姚毫无保留的一击,有斗大的血水如长河之瀑,无根而下。
血眸中,渗血的眼球带着诡异的猩红看向无心。
“来得正好,省的我再去找你。”
“师兄已然这个境地,不想着如何逃脱,还放狠话,看来,是因为什么原因,逃不掉了吧。”无心双手合十,说话间,身后有高耸的虚影腾空而起。
降魔术三十六法相,代表着三十六位星神。
每一个都有着自己独特的能力。
此时此刻,无心身后法相,手持长弓,正是天英。
“阿弥陀佛,无心狂悖,愿送师兄,此去黄泉!”
说完,虚影弯弓搭箭,一气呵成。
佛家特有的金光,带着破空而去的响矢,直击向那空中的血眸。
此时此刻,贺无念不见真身,定然是躲在了他的莲生界中。
莲开三十二,界界有真身。
但是,现在的他,还没有达到十四境。
没有合道的莲生界,还不足以让他可以用自己的小世界,在云陆转移。
在崔念如的锁龙阵中,锁的不只是流失的气运。
还有一切通往外界空间的通道。
“确实狂悖。”
声音幽幽传来。
然后,天空中的血色巨眸凭空消失。
整个城市的上空留下一个莫名的黑色洞窟。
诡异,恐怖。
“阿弥陀佛,师兄现在只有这种小手段了吗?你想引无心去你的莲生界,无心便要去吗?”
说完,无心看了一眼身后的牧箫,然后继续道。
“虽然无心很想杀师兄,但师兄也很想逃走吧。那么不如比一比,你与我,谁更加有耐心呢!”
“我能等,就怕你等不了!”空中有贺无念冷漠愤恨的声音传来。
阴狠的语调,似乎把他一身的怨气都用上了。
伴随着话语声落,天空中黑色的洞窟突然开始旋转,然后一股莫名的吸力开始席卷宁州城。
此时的贺无念,已经再无其他的办法了。
唯一的底牌,便是莲生界。
在他的小世界中,他可以有更好的办法解决这些外来者。
就算解决不了。
他在三十二个莲生界中轮转,无人可以伤他。
看着这短短一瞬,就有无数平民被吸进黑洞,进入到贺无念的莲生界中,无心有一刹那的犹疑。
他知道,击败贺无念最好的办法,就是在现实中。
但是,他不忍看着那么多无辜的生命惨死。
于是,他转头看向离姚。
“那位仙君,我将我这位朋友的性命委托于在下了。”
无心还是认识离姚的,至少见过两次。
一次在青山万载的秘境之中。
一次在千金宴饮的宴席之上。
当然,他都是在窥屏。
但并不影响他对对方的猜想。
此时再见他,心中诸多猜想,已无必要。
离姚手持长枪,傲然站立。
“可。”
无心一笑。
一步踏出,便已来至黑洞之前。
他一挥衣袖,无尽的佛光于瞬间绽放。
他不修佛,却满身佛性。
在他心中,有人间大爱。
佛光随着他的身影没入黑色的洞窟,在他进入之后,直接将整个黑洞封死。
他以一己之力,隔绝了贺无念的莲生界与常世的通道。
不历死劫,怎见生关。
师兄,你便是我的劫。
……
宁州城是安静的。
相比之前的喧嚣。
人们向往强大。
又渴望被拯救。
这种矛盾自始至终。
短短半个时辰,宁州城迎来了三次灭顶之灾。
然而三次,出现了三位他们认为的英雄。
虽然,那个看不见的敌人还未被消灭。
还不知道之后会不会还有第四次危机。
但是此时此刻,人们的心情是雀跃的。
对于生的欢喜。
对于强者的崇拜。
对于,那些足以称之为英雄的人们的敬意。
州主宫中。
一众八境九境的儒修沉默的看向高天。
短暂的沉默之后,彼此交谈。
“是祖宗显灵了吧?”
“应该是,不然少主区区七境,怎么可能在一瞬间把那些法相消弭。”
“仪式不是在那之后完成的吗?”
“仪式是之后完成的,那说不准牧家先祖先出手了呢。”
“有道理,有道理。那之后,这是少主还是先祖啊?”
高台之上,叩拜未起的牧云森听着下面群臣的议论,依旧匍匐未起。
他咬尽牙齿,才不至于让自己失控。
为什么选的是箫儿。
我就不应该同意的。
不应该同意的。
牧云森啊,你该死啊,该死啊!
少主府中,断壁残垣。
只不过,现在他们不需要再担心有人前来进攻了。
袁佑懿看少主府这边无事,看向段平生。
“指挥使,我有要事……”
段平生摆了摆手。
没等袁佑懿说完,就道:“去吧。不过带上一些人吧。你为了当年之事,一直不肯破境。但你不破境,在这世道上,又如何保护他的弟弟和妹妹呢。”
“白鳗之死,并非你之罪过。佑懿,听我一句劝,只有己身强大了,才能保护自己所珍视之人。”
“若没有流云仙子,没有念如姑娘,没有少主,今日的宁州城,将会如何?”
段平生一个糙汉子,为了袁佑懿也算是把话说尽了。
袁佑懿叹了口气,垂手一礼,没有多言,转身离去。
老死红尘,只为赎罪。
然而,赎罪救不了活着的人。
青鱼和红杉,他不能让他们出事。
望着袁佑懿离去的身影。
此时神色最为复杂的。
是符佩君。
难道,她想错了吗?
少主与她符家灭门案,并无关系。
她回看高天。
或许,这些天,她只是陷入了岁种的能力之中。
她需要冷静冷静。
“指挥使!”
符佩君半跪于地。
“宁州虎威营副指挥使洛君怡,长街冲马,欲刺少主牧箫,按罪当取缔官职,杖八十,徙三千里。”
“请指挥使罚之!”
段平生刹那愕然。
这队伍,也太难带了!
一个个的,都整什么幺蛾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