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从天都府衙的公堂之上走出来时,沐云初的双脚还是发软的,走路需要有人扶。
此刻,她手上紧紧抓着和离书,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可以脱离薛山这畜生的魔掌。
自出娘胎,她接受的是要做一个贤良淑德的女子,要上敬父母,下护弟、妹;出嫁要从夫……
这些年,她尽了为妻之职,为媳之职,为女之职,却过得无比凄惨。
今日,她竟能通过上告来求得自由,这是以前的她万万不敢做的——过程是如此的惊心动魄,最后却能旗开得胜。
这样一个结果,来得实在不可思议。
站在清晨第一缕淡金色的阳光底下,她一脸激动地拉着小七,眼窝里泪珠盈盈滚动,竟久久说不出话来
沐云姜温温一笑,明白她的心情,自己心里也是欢喜的,前世死于非命的姐姐,终于获得了新生:
“大姐姐,你留在薛山的嫁妆,回头让父兄去取回。现在,小七送你回家去,以后,你就可以踏踏实实睡觉了……”
“小七,你的救命之恩,大姐姐无以为报……且受我一拜……”
她已不知道要如何表达那份感激之情,除了拜她一拜。
沐云姜忙扶住她,叫道:“你我姐妹,何必如此生份。不过,大姐姐,和离书是拿到手了,但是回到家后,你可能还得面对另一道难关——大伯母大伯父怕还是会为难你……”
此番和离,是通过官衙取得的,大伯父和大伯母知道后,定然愤怒,怨她们自作主张。
即便有衙门给的和离书,也难消他们的怨气。
所以,她必须让大姐姐有一个心理准备:
“到时,大姐姐不能因为大伯母羞辱你几句,就心生厌世之心,我们女子活于这世上,其实并不应该单单是为了男子而活,女子也能活出一番不一样的人生的。即便被人嫌弃,也莫怕。死都不怕,还有什么是可怕的……对吧!”
她鼓励着自小为别人而活的大姐姐。
活过一世的她,把一切都看得透透的。
虽然世道艰难,与女子来说有很多不公。但她以为,只要善于抓住机会,还是可以在以男子为尊的世道上中杀出一条血路来的。
十多年前,大凉就曾经出过一位名满天下的女将军。
沐云初点了点头,抖擞精神道:“在薛家活得那么艰难我都活过来了,往后头不管再遇上什么事,我都可以熬过去的……”
二人自当说话,一身黑色劲装的阿索突然神出鬼没地驾着一辆马车出现在了她们面前。
沐云初在看到这个男子时,神情复杂莫辩,悄悄转过了身子。
阿索则恭恭敬敬冲沐云姜行了一礼,示意那马车说道:
“沐七姑娘,我家主子让我去租了这辆马车过来,还有,这边有一身衣裳可供你阿姐换一换……”
哟,真是没料到,前世的死对头,今生居然这么帮忙?
沐云姜四处张望,晨曦斑驳的街道之上,甚是冷清,少有人迹,也并不见那人踪迹。
“祁郎君呢?”
昨晚上,他难道一直没离开吗?
这人有点奇怪,难道是看戏看上瘾了?
“主子有事去忙了。”
“那就烦你谢过祁郎君了……”
沐云姜没有客气,扶着大姐姐上了马车,让大姐姐把身上那一身凌碎不堪的衣裳换了,如此行头回到家里,父亲母亲定然是要心疼的。
然后,她亲自驾车,慢慢悠悠,迎着东升明媚的旭日,回去沐将军府,心下却轻松不起来。
回到家里,沐家的当家主母郑氏大夫人怕是要大闹一通的,那薛山和大夫人可是有亲戚关系的。
如今,她竟把那对母子告得坐了大牢,毁了两家情谊,她定然怒火中烧。
这一刻,她并没看到,萧祁御就在不远处的小桥上站着,静静地望着那驾小马车越走越远。
阿索目送她们离开后,就几个轻纵回去复命。
萧祁御伸了一个懒腰,吸了一口夹着桂花香的空气,闭着眼,又下了一道指令:
“阿索,你跟过去看看,不通禀家中长辈,直接将薛山送去坐牢。如此行径,一定会招来话柄,何况,她们还胆大妄为直接在公堂上拿了和离书。这有违孝道,沐家那位当家主母肯定会发威训话……”
其实,他很想去看看这个小女子,在公堂上能大杀四方,回到家族,又要怎么面对当家主母的盛怒。
认得不过三天,见过仅仅数面,她却一次又一次惊讶到他了。
对于命运,她有一种不服输的倔强。
“是……”
阿索再一次怪怪地瞄了一眼突然之间变得爱管闲事的主子。
往日里,殿下除了为陛下办差,何曾主动搭理过哪个小女子,此番这行径,是不是太过于反常了。
不过,像沐云姜这样的小女娃娃,真的是与众不同,让主子留下深刻印象,也属正常。
这般想着,他的脑子里就浮现了另一个秀丽的小女子,柔柔弱弱的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
等一下,他在想什么?
阿索连忙摇了摇头,脸上莫名发烫,轻轻捻了捻手指,指尖似还黏着某人的体香……
*
沐家座落于平康坊。
此坊聚集着不少本朝大官。
沐家的官阶不高,但有幸老祖宗在此置买了一座宅子,那是沐家家传的祖宅,占地颇大。
前世,沐家族人死绝之后,云姜成了这里的女主人。
而这一世,她在这座宅子里是最最没有地位的小庶女。
当马车在沐家大门停下,当她牵着胆怯的大姐敲开大门。
门内,家奴列队,直通正厅,气势骇人。
大清早的,府中就安排了这样的阵杖,可见,官衙那边发生的事,已经……
此刻,管家守在门口,一双严厉又势力的眼睛灼灼盯着走进大门的两位小主子,眼底没有半分敬畏,当即就高喝了一声:
“主母有令,着二房大姑娘,七姑娘立刻到正厅聆训,不得有误……”
果然啊,家里已经得了信,大伯母已经准备拿她们开刀,以正家法了。
“大姐姐,别怕。”
她牵住大姐姐发颤的小手,温和一笑,以慰其心。
沐云初点点头。
她其实是很怕大伯母的。
在娘家,大伯母的权威是不容贱踏的,她从小在大伯母手上吃过不少苦,记忆太深刻了。
俩姐妹手牵手来到正厅,只看到穿得端端正正、神情肃然苛厉的大伯母郑氏坐在高位,边上,大伯父沐江也是一脸厉容。
这对夫妻还真有夫妻相,皆威势十足,最爱欺负他们二房。
“云初拜见大伯父,大伯母。”
“云姜拜见大伯父,大伯母。”
沐云初很规矩,行的礼数很周全。
沐云姜可不喜行礼,只虚虚称呼了一声。
沐家家主沐江瞧着二房这两个姑娘:大的那个一脸惊慌,小的那个一身粗野,全无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再想到他们昨晚上闯下的那个大祸,他猛地就拍了一下桌面,厉叫一声:
“跪下……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贱人,竟敢做下如此荒唐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