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的背后,另有一行字:肆水湾九曲桥,未时四刻。
皇宫离肆水湾不近,赶过去至少得有半个时辰。那里有一个贫民窟。聚集着全天都城内最容易暴乱的一帮人。
他们有一些是罪奴罪犯,犯了事,藏身于地;有些是难民,从外头过来,寄身于此;有些是本地穷困潦倒之人,无处去了,只能蜷缩于此。
也有些人是奉命潜伏,故意在这里打探消息。
在这里,只要出得起钱,就能买到一些外头怎么求也求不到的消息——这里有一个头头,他就像地头蛇一样,控制着这里的人,让所有人为其效命……并且形成了一个黑市。
而那个地头蛇则和官府里的人打交道,黑白通吃地做着土皇帝。
看完信,萧祁御摸摸清欢的小脸,对萧祁喆说道:“八弟,三皇兄有事要去办,你帮三皇哥照看好欢欢……”
“放心,三皇兄,阿喆能照看到小侄女……你放心去吧!”
萧祁喆拍了拍胸堂应下了。
萧清欢转头看着这个小小的八皇叔,眯眯一笑,这个皇宫一点也不好玩,一个个都讲规矩的很,就这个八皇叔长得好,还什么事都敢和她一起疯。
“欢欢,走,我们去玩!”
萧祁喆把清欢带走了,在他们身后,两个内侍紧追不舍,就怕他们跑出去冲撞了其他贵人……
“你要去肆水城?”
身边,沈兴南一脸凝重地问道。
那边那个地界,如今被人称为城中城,是一个很危险的存在。据说,有很多憎恨萧祁御的难民聚在那里。
很多年前,容夕女将军在边关上谋逆作乱,滋生了不少孤儿寡母。
有人说女将军叛国,是罪臣。
有人说女将军叛国是为救一方百姓……
到底容夕将军是怎样一个人物,现在已经分说不清。
萧祁御年少时曾几番被人刺伤,那些人很多来自肆水城。
有的是因为他是女将军的徒弟,恨女将军毁了他们的家园,而将仇恨发泄到了他身上。
有的是因为他是女将军的徒弟,却没有为女将军雪耻平冤而恨上了他。
反正,那个地方里的人,有不少人都讨厌萧祁御。
现在,谢小蛮把他约去,那是居心叵测的——萧祁御极有可能会面临危险。
“必须去一趟。这是现在我们唯一掌握的线索了……”
这样很被动,但他们没得选择。
“需要我跟去吧!”
“不用,你再审一审宁德殿内的其他人,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线索……”
“好。”
萧祁御没再多停留,带上出了宫,快马奔赴肆水城。
肆水城在西北面,隔着一条肆水河,河的南边还住着一些达官贵人,河的北边却是平民区,流民区,难民区。
河边住的还是一些略有家底的平民,越往北,越穷。到肆水湾这边,矗立着一块写着“肆水城”的匾额,待进到里头,每一个百姓身上都穿着布丁的衣服。每张脸都清瘦。每双眼都呆滞。
肆水城有他们自己的管理人,这些地头蛇,又拿着朝廷的奉禄。
在萧祁御看来,这里的百姓理应都迁到需要他们的地方,给他们地种,让他们有尊严的活着,而不是窝在这里,饥一顿饱一顿地熬着。
可惜,他没那个权限。
萧祁御一抵达这里,城中的地头蛇就鞠躬哈腰地迎了上来:“靖北王殿下,您怎么大驾光临了……”
“可有这样一个女子过来?”
阿索将谢小蛮的画像亮了出来。
地头蛇张望着,摇头道:“今天并没有外来的女子进出,不曾见过,但有一个名叫“无为”的和尚送了一封信过来,说今天会有贵人到访,请我将信捎过来。
“无为?”萧祁御惊诧,“他不是死了吗?”
地头蛇一愣,“那我就不知道了。”
“那人身高多少?长相如何?”
萧祁御再问。
“身形不高,长相清秀,那小和尚年纪不会超过30岁!”
地头蛇的回答,让他明白,那就是谢小蛮假扮的——无为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和尚,不可能只有二十几岁。
“信呢!”
地头蛇忙把信奉上。
萧祁御挑开看,上面写了一行字:“等着,天黑了再找你!”
所以,谢小蛮就在附近监视着他?
他回过头,四下探望,目光所及全是一张张瘦不拉叽的脸孔,他们用一种阴郁的眼神盯着他。
有的缩在阳光底下搓着手心;有的拄着拐杖好奇张望;有的挑着货担正好经过;更有活得穷困、却笑的灿烂的孩子在追逐嬉戏……
可都是陌生的脸孔,没有谢小蛮。
“殿下,要等吗?”
阿索也看到了。
他感觉对方是在拖时间,是不想殿下救王妃,是要看着王妃被皇上处理……那个人,和王爷有着深仇大恨,是要逼死王爷,不让王爷有好日子过。
“等。”
他咬了咬牙,吐出一个字。
来到肆水湾边的一处茅草亭下坐着,他看着日头一点一点斜去,夜幕拉了上来,星子撒满了黑布。
再这样等下去,他们可就没时间救王妃了。
阿索看着极为着急。
“不等了,走,回宫……”
萧祁御终于也熬不下去了,当他带上人前脚才要走,后脚却已经有人噔噔噔跑了过来,是一个孩子,五六岁的样子,奶声奶气地说道:
“贵人贵人,有人给您的信!”
阿索接了过来,抽出给殿下看。
上面只有一行字:“黑风铺,3号院。”
黑风铺是肆水城内一家客栈,专门为躲债的人开设的,那边的店小二,是一些凶神恶煞的大汉。
躲在他们那里的人,一般人不敢去找,去了也不知道怎么进他们的店搜。因为他们的家的店依山洞而建。山洞内四通八达的,机关重重的,进去可能出不来,得花重金才能进去。
萧祁御没多想,就带上阿索他们去了。在城中幽暗的街道上绕了老大一圈,才来到黑风铺。
进门只是一个小客栈的格局,进了后院,客人就会被直接引去山洞里。
守门的是一个黑髯大汉,横眼瞅着,并没有因为他们穿着华丽而诚惶诚恐,只是懒懒问道:“住店还是避难?”
“找你。3号院的客人约我们过来的。”萧祁御沉声说道。
那黑髯大汉瞄了一眼,站了起来,“那里的客人说了,只见姓萧的……其余人都不能跟随……”
这让阿索急了,“殿下,这太冒险了……”
“没事!带路吧!”
萧祁御示意。
黑髯大汉走在前面,萧祁御跟了过去。
阿索带着几个侍卫看着他们离去,心里着急,却又无可奈何。
*
街道上,亮起了一只只灯笼,灯笼里放出幽暗的光芒,乌鸦盘旋在暗下来的天空,嘎嘎的叫声,令这贫瘠的城区越发显得阴森而可怖。
黑髯大汉没把萧祁御引向山洞,而是把他带向了一处地下贫民楼——说它是在地下,其实是错的。
它只是建在了一处地势比势低的平地上,沿着一条小河,密密麻麻建起很多小竹楼、木楼,楼里住着不少从外地逃难回来的难民。
难民在此扎根,又生了一代,这里的人口爆涨,就把这一片平地全都给住满了,然后呢,就形成了地下城。
萧祁御被带到了一处占地面积颇大的宅子,宅门上写着3号院,这里有别于山洞那边。乍一看就是一处民宅,似乎和黑风铺没什么关系。
“进去吧,你的朋友在你左手边3号房。”
“有劳。”
萧祁御谢过后顺着他所指的方向走了过去,踩在吱吱嘎嘎的地板上,听得北风呼啸着,也不知谁在吹锁呐,整个氛围显得格外的诡异……
来到3号房,门是半开的,推开而入,却见谢小蛮坐在那里喝茶,看到萧祁御过来,显得气定神闲的,还冲他浅浅一笑:
“殿下终于来了。”
“你竟然没逃走?”
萧祁御冷冷眯着眼。
谢小蛮一身男儿装,喝茶喝得很是优闲,低低笑道:“逃走了,我还怎么把你吸引过来?还如何杀你报仇?”
“你与我有何仇?”
萧祁御好奇啊,在之前,他根本就不认得她。
“我母亲青霜,曾是容夕女将军身边的武婢,我打小就认得你的,只是你已经不记得了。
“萧祁御,当年容将军那么疼你护你,可是你呢,却任由你师父背负骂名,这么多年以来,你一直心安理得的当着你的三皇子,从来没想过要为你师父洗清污名……我呸……”
谢小蛮恨恨地叫着,眼底全是嫌恶:
“曾经我以为你一定会想方设法完成这件事的,可现在你竟贪图享受,向皇上求娶妻子,这是已经把容将军的仇抛之脑后了是不是……你真的是太对不起容将军对你的教诲了……”
原来她是青霜姑姑生的那位小姐姐。
萧祁御记得的。
曾经,他身边有好些个玩伴,全是师父的武婢或是侍卫与人成婚后生养的,一个个都学武,一个个遵他为少主。
后来,所谓的叛乱发生,这一大帮子玩伴,死的死,散的死,最后都不见了。
“所以,你才对我妻子下的手?”
萧祁御眼皮狠狠跳了跳,心下一阵阵发凉,幕后人的手段真的是太可怕了——他竟找了一些旧人于暗中寻他的麻烦。
如果他为了阿姜,把他们拿下送官,那就是对昔日故人的二次伤害;如果不拿下,伤害的就将是阿姜。
这件事,不管怎么选择,受折磨的人始终是他。
真的是好算计啊……
“谁指使你的?为什么要谋害德妃?”
“因为她该死。德妃一死,德妃的家族才有可能败落。我不能为容将军复仇,但我不会放过加害容将军的人……”
没错,德妃的家族,和当年师父之死,有着莫大的干系,只是他没有证据证明这一件事,可是谢小蛮是怎么知道的呢?
“向小蛮,谁和你说德妃的家族和我师父当年的叛国案有关?”他沉声厉问,感觉这是有人在故意引导她这么做的。
“我就是知道。”
谢小蛮擦了擦眼底夺目而出的泪珠:“我还知道其他人参予了这件事,但我只要把德妃弄死就够了。其他人,自有其他姐妹在做。当年害了容将军的那些人,一个个都逃不掉的……”
那语气是如此的信誓旦旦。
“至于你,你深受容将军的大恩,最后却不为容将军复仇,也该死……”
说话间,她拔出了手上那把长剑,俏脸上全是寒光:“今天,我就替容将军处置了你这个不肖徒弟……”
伴着一道寒冷光乍现,她狠狠刺了过来。
萧祁御只得迎战。
对战过程过,他赫然发现,她的武功当真是练得极好极好。可他想不明白的是,想要练就这么好的功夫,必须有一个安稳的环境,并且要悉心教导。
所以,会是谁收养了谢小蛮,教她练剑,送她进宫当细作的?
“谢芒姐,你听我解释!”
“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今天,你必须死……”
谢小蛮的本名谢芒,曾经待他极好极好,在他做人质的时候,谢芒是他身边唯一跟着的人。
后来,谢芒得罪了南齐人,被带走打死,抛尸荒野,他去寻过尸首没寻到,可她却在这么多年以后忽然就冒了出来。
明明应该是亲人相见眼泪汪汪,可如今她却立誓非要除了他。
偏他又不能伤她。
而面对她的一次一次痛下杀手,他就如在刀尖上跳舞一般,一不留神,就会死于非命。
对战第21招,萧祁御忍无可忍,奋而回击,使出了几道暗镖,其中一道射中了谢芒,另外几镖落空。
就在这个时候,意外发生了,他们所在的位置突然下沉,他和谢芒一起掉了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掉到了哪里,鼻子里闻到的是一阵恶臭,耳边则响起了谢芒的冷笑:“不管怎么样,今日,就算你不死,沐云姜总得死——这辈子,你是休想有好日子过的……”
身在一处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密室,萧祁御深吸气,厉叫道:“到底是谁让人这么害我的?”
谢芒低低在讥笑:“你有什么资格知道?”
突然,密室的门被打开了,走进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领头那位头发已发白,他们手上拿着火把,火光把地下密室照得通亮。
“赵叔,快,把这个无情无义的逆徒给收拾了……”
谢芒退到一个白须老者身侧。
可下一刻,事态发生了惊人的转变,老者拔刀相向,将刀架到了她脖子上:“说,是谁命令你借王妃之手,暗杀德妃的……”
谢芒呆了一下,转头再看萧祁御气定神闲的样子,脸上浮现了震惊之色:“多年前,肆水城大头领已换人,萧祁御,你是不是控制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