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故事的始末,也是罗文唯一能做的一件小事。
他倒是想和永恒谈谈,可是……这场瘟疫到底从何引发?他有资格谈吗?
倒不如说——弱小的罗文需要借助迷雾之森的力量,在瘟疫席卷南国的混乱浪潮中,实现他那既高尚又卑劣的复仇。
罗文早已明白,这就是复仇的本质。高尚着,因为复仇本身何其正当?哪怕失去一切也要以牙还牙,以血偿血,而不为世人所耻笑。卑劣着,因为一己私欲,便要站立在瘟疫之中,在无穷尽南国常人的苦难中,立于它们之上,拾起这把瘟疫和苦难铸成的无形威势利刃,只为了杀死了另一个人——一个女妖。
这期间又有多少无辜的人死去?一个有良知的人是不是应该施以援手?
可如果一个人知道了源头在哪里,又不引导更多的人去了解,去想方设法消除他们的苦难?这是否就是一种毫不掩饰的恶行?
罗文愧疚着,但不后悔。
他为死去的人默哀。却不会因为愧疚从而选择死亡。
纵然瘟疫的源头不是他,但是……他需要混乱,更多、更大、更强的混乱!
对于一路所行所见的村落中的人们,他悲伤,却又明白——这就是复仇!
自迷雾之森中走出,罗文一路上大大小小遭遇不下十个村庄,见过他的人们称呼他为黑骑士。
他沉默寡言,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骑乘一匹永远散发着腐烂气味的亡灵黑马。他斩杀所遇的施暴者、恶徒,为幸存下来的人们带去香甜的蜜,那些香甜的蜜有一个又一个破旧的陶罐盛装。
黑骑士不在乎人们的感情。恶徒也有良善的亲人,纵然是孩童跪下来恳求他,请求为一个父亲留下完好的尸体用以安葬,黑骑士也不会听从。他平等地对待了每一个想杀的人,干净利落砍下他们的手脚或是割下头颅,留下满地成为碎块的尸体。
黑骑士身后总会远远吊着一个毛发浓密的野人,他面目狰狞,很像山林中的野狼,他是一个狼人。
狼人有两种面目。一面干净白皙,模样板正,一面毛发旺盛,四肢健壮。
时至今日,很少有狼人愿意展露自己不那么美丽更加偏向野兽的一面了,但这个狼人很特殊,几乎每一次露面都是展露他偏向于野兽的一面,露出嘴里的尖牙。
他为黑骑士打点,在黑骑士还未到来时先一步到来,征募钱财,在黑骑士离去之后分配留下的吃食,再一次征募钱财。有时,他也会用尖牙履行公平,咬死那些想要多吃多占的人。他告诉人们跟随黑骑士的脚步,说那样就有生的希望。
然后,他又会立刻狂奔,顺着山间小道,赶在黑骑士之前抵达下一个村落,征募钱财……
正因为有了他,罗文一路的动作才能如此成功,人们才会愿意称他为黑骑士。一种虽然黑,但又能被称为骑士的东西。
罗文却看得分明。他不是黑骑士,远远吊在他身后的狼人才是。
虽然他们并未见过一面,但罗文一直都知道他的存在。
乡间小道上,罗文将祖母绿的宝石放进破旧的小口袋,却没有第一时间离去。
亡灵马黑骨老实待在路边,罗文就将装满碎金银的口袋随手丢在马背上。
“我们得谈谈了,我闻到了你身上的血腥味,你受了伤。”
无人回应。
罗文就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只好叹了一声,边走边道:“每一次你都会暗中观察,就像是在害怕我不会注意地上的口袋,不会将它捡起。
“可是没人告诉你,你身上属于狼的气味很重吗?”
在两颗交错的、树皮都被饥民扒下的柳树后,有一个浅坑,一个毛发浓密望不出相貌的人就安静躺在里面,胸口有两道纵横的伤。
现在距离足够了,罗文就闻到了他身上微弱的、熟悉的“人味”。
是初见的那个祈求的青年。
“原来是你。”罗文有些意外。
他想了想,事情又好像在情理之中。他蹲了下来,打量躺在浅坑中想要隐藏却被揭露的青年胸口上的刀伤:“看来有些人我还是没有清理干净,让你受累了。”
明明是被发现了,青年狼人却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他安静地、惬意地躺着,整个人很放松。
他低沉道:“恩人,人的贪婪是杀不完的。只要人还活着,就会叫嚣公平的同时还想要保留利好的特权。”
是的。罗文不否认这一点。
他站了起来,回望来时的路。他不知道他身后到底跟了多少人,但他知道一点——他带来的食物绝对供不起所有人的吃食,肯定会有人饿死在路上。人在饿死之前,做出任何恶行都不意外。
能让人跨越地域完成交易的扭曲林地是一个很现实的地方,没有价值的人,在那里根本走不动道。
唯一熟悉的牛头老人鲁伯特却不是掌权者,他先天孱弱只比常人好一点的精神力量,注定了他能在扭曲林地做生意,却做不了大生意。
可惜了。
狼人青年在这时站了起来,主动说道:“恩人,我叫杜克。我打听到有人在看你笑话。”
“谁?”
“很多人。他们提起一个地方。说是在我们前方,有一个黑精灵族群。他们有一个城池,是我们这一条线逃难的必经之路。但是他们设下关卡,拒绝我们这类人进入千国腹地。连绕行都不被允许,一旦发现,立即处死。现在那里已经聚集了许多先一步赶去的人。”
“想将瘟疫挡在城池之外?”罗文摇了摇头。“他们挡不住的……”
他随即又问道:“那难民怎么办?那么多人,那么多张嘴,他们如何处理?”
杜克答:“城门紧闭,不问、不管、不让走。每天都有人死,活下来的人挑选死者的尸体,然后活下来。”
“吃人?”
“是。”
吃人,不是多么隐晦的一件事。面临饥饿,一个人只要不想死,什么都会吃。饥饿和死亡是同一个答案——不到那一刻,一个人就不会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胆量坦然面对它。
罗文往前望去,没有一颗正常的树,都没了树皮,有些连叶子都没有几片。地上也是光秃秃的,有很多人选择拔草充饥。
对于这些人来说,遇见一只飞过的鸟儿,都恨不得要杀下来。
他只是淡淡道:“我……试着去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