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海苍茫,淹没万千群山。
无尽大山的深处,演绎着古老而原始的自然法则,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里是属于蛮荒的世界。
这是白亦珺很早之前就得到的结论。
薄雾如纱,莹白如玉鳞片上凝聚点点露珠。
它已经不是人了,是条蛇。
曾经的名字被刻意忘记,白亦珺是它给自己取的新名字。
白亦珺通过季节更迭记录时间,如今距离它破壳而出差不多已经过去了一百多个春秋,可它并没有如寻常野兽那般随着年龄增长逐渐衰弱,最终消亡,重新归于群山。
它变得愈发强大了。
晨雾散去,天色却依旧阴沉,昏暗的天穹似乎在酝酿着一场风暴,一只赤色鸟雀飞来停在一旁,偏着脑袋注视着它。
猩红蛇信吞吐,白亦珺嗅到了逐渐浓郁的水汽和令蛇心悸的压迫。
这是冲着它来的。
鳞片剐蹭碎石,发出阵阵金铁之声,隐藏着可怕力量的肌肉发力,牵动庞大身躯蜿蜒而行,最终消失在密林深处。
……
“这鬼天气,莫名其妙下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停。”
“反正一时半会应该停不下来,话说咱们没走错方向吧?”
“我闭着眼睛都能走出去……”
夜色漆黑如墨,世界似乎只剩下了风雨和雷鸣,两道戴着斗笠的身影在森林中艰难前行。
他们是山里的采药人。
数天前,突如其来的暴雨笼罩了大山,两人找了一处山洞暂避,可随身携带的干粮都吃光了暴雨依旧没有半点停歇的意思。
于是他们决定冒险离开,要不然迟早被困死在大山中。
雷云滚滚,狂风呼啸,仿佛天河倾倒。
庞杂的声音遮掩了异样,当他们察觉到的时候,脚下的积水快要将小腿淹没。
“糟了!”
“是山洪!”
雷光照亮长夜,两人绝望地看着山洪席卷而来,携带着大自然无可阻挡的伟力,吞噬沿途的一切。
突然,大雨停歇了。
山洪退却,万籁皆寂。
厚重的阴云裂开了一道缝隙,显露背后的澄澈夜空,幽冷的月光洒下,照耀着盘踞于山巅的庞然大物。
神圣,森然,狰狞,威严。
神灵注视着他们,沐浴在月光之中,双目如飘摇的红烛。
两人呆愣了一下,连忙朝着神灵所在的方向跪伏在地。
“多谢山神大人,多谢山神大人……”
片刻后,当他们大着胆子抬起头,远方已经不见了神灵的身影。
明月,星河。
大山在这一刻无比静谧。
白亦珺注视着远方的两道身影匆匆离去,直至消失在深沉的黑暗中。
它打了个哈欠,狭长的赤色瞳孔微微眯起。
作为一条宅蛇,白亦珺从未离开过大山。
来到异世界这么久这还是它第一次看到人类,出手救下他们纯粹是心中那点莫名情绪使然,况且这场暴雨本就是因它而起。
按照为人时的记忆,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渡劫?
可白亦珺并没有觉得有多么凶险,沐浴在雷霆中的感觉还不错,除此之外,它似乎还多了掌控风雨山洪的能力。
当看到那两名人类即将被山洪吞没,心神一动一切随之散去。
白亦珺不知道原因,正如它不知道自己为何能存在如此漫长的岁月,至今却依旧不见半点衰老的迹象。
或许它是某种怪物,也可能是某种神话中的神秘种族,它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什么样子都不足为奇。
白亦珺不知道现在所处的世界与记忆中的世界究竟有多少相似之处,或许重力、光速、引力、声速、乃至元素周期表都存在差异。
所看到的只是表象,任何世界都有其独有运转规则。
狰狞蛇首低垂,思考着什么。
人类……
这个世界的人类与它所了解的似乎并无差异,救下这两人或许会引发某些无可预料的结果。
可就算真的发生什么,对它来说也只是些麻烦罢了。
麻烦来了,解决掉便是。
大山中只有猎手与猎物,而整片青山都是它的猎场。
赤色的烛火熄灭,大蛇呼吸渐渐平缓,白玉般的新生圆润枝角停留着一只鸟雀,火红的颜色像是火焰,缩成圆圆的一团。
日子还是一如既往。
白亦珺平日里的生活可谓是轻松安逸,每天睡到自然醒,食物充足多种多样,做蛇的这一百多年可比做人要舒服多了。
白色的庞然大物顺着溪水穿行,清澈的水体并不能完全遮掩身形,鳞片扫过水底沙石,搅动水流。
声音被水体隔绝,仿佛来到了另一方世界。
林间的动物在溪畔饮水,涌动的溪水将它们惊扰,逃开后很快再次返回,好奇望着水面下的影子,似乎是在思考这到底是什么生物。
河道渐深,溪水化作河流,完全吞没大蛇的身影,水中的鱼虾散开,为这位陌生的来客让开道路。
白亦珺要去看一位朋友,或是见证它的新生,又或是目睹它的逝去。
……
低垂的云层破开,显露漫天星辉。
昏沉暗淡的月光下,银白色的巨狼静静匍匐,绸缎般的毛发铭刻着神秘的纹路,庞然身躯随着呼吸缓缓起伏。
银狼睁开了眼睛,幽绿的眼眸中只有平静。
它快要死了。
它的身体正在不可避免的走向衰败,锋刃般的利爪变得迟钝,光洁亮丽的毛发逐渐黯淡,血肉骨骼也开始衰弱。
银狼不甘心,它想要开辟一条新的路,或者就此死去。
它站起身,背负着云层背后的皎月。
呼吸滚动如雷鸣,毛发似流云,腰腹一道狰狞丑陋的伤痕几乎将整个身躯撕裂,这道伤痕磨灭了它的生机,也斩断了它的路。
迷离交错的记忆片段在脑海中闪过,有它第一次睁开眼睛看到的母亲与兄弟姐妹,有第一次捕猎成功的兴奋,还有……那些毁灭了这一切的人类。
二十年前的雨夜,它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了这处大山,森冷的雨水不断带走身上的热量,血液混杂着雨水流淌,几乎快要流干。
它想要复仇,对方仅仅只是一剑,却近乎斩断了它的身躯。
它逃了,无人在意,无人理会。
在它快要死去的时候,遇到了这里的主宰。
它活了下来。
铅灰色云层不知何时遮蔽了苍穹,沉闷且压抑。
银狼知道,它来了。
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山峰。
白色的大蛇注视着它,鳞如白玉,目若红烛,庞然身躯隐没在嶙峋的乱石中,一抹月白的光华在黑暗中无比醒目,一如当年。
白亦珺看着远处垂首的银狼,感受到了它身上浓郁的暮气。
二十年前,一头濒死的银狼闯进了大山。
白亦珺救下了它。
没什么理由,就像是出门在外遇到了受伤的小动物,随手为之,于是银狼在大山中住下,时间一晃便过去了二十年。
空气死寂沉闷,云层低垂。
一场风暴正在酝酿。